本君愿养你(1 / 2)

文/不负今

一、楔子

瑶光殿外的花前月下,有两孔雀精在谈情说爱。

二者一绿一白,绿的是只雄孔雀,白则为雌,他俩双双栖息在某棵上古玉兰神树的枝头,深情凝望,好一副天造地设的模样。

而被那两孔雀踩在脚下的玉兰树,正是本仙。

绿孔雀叫祁烨,这家伙在瀛洲睡在我的枝头足足一百年,又将我从瀛洲移植到他的仙宫内。我原以为他对我情深似海,故而想等飞升紫府、化成仙身时,找他直接娶了本仙。

但未料他竟叫来了一只白孔雀精,二者双双栖息在我身上,夜夜承欢。

我虽已是醋海翻波,但却不责怪祁烨,因为他根本就不知我有仙魄,能修成仙身,于是我只能看着他俩谈情说爱,你侬我侬,独自抹去一把老泪。

本仙与祁烨这个孔雀精的故事,得回到瀛洲说起。

二、他在我叶间睡觉

那会儿,我正在渡舍利佛所设下的仙劫,毒虫朱砂叶螨侵袭我的躯体,惹得我枯枝败叶,一时间沦落到病入膏肓的境地。

此劫正是世间八苦中第三苦,疾病之苦。

忘了说,我本是天女散花以试舍利佛道行时的一片玉兰花瓣,舍利佛受了警戒后,觉得花功不可没,便云袖一抖,将一身花瓣送向归墟五仙山,若是能渡过仙劫,便可修成仙身。

而我所渡劫之地,便是瀛洲。

祁烨飞来瀛洲时,其实是一虹销雨霁的好天气,但我疼得快要歇气了。

那会儿,他凌空而来,万道霞光在他身后劈开,而我闭目的最后一眼,深深记住了那身繁复的绿衣袍上令人目眩的紫铜色光辉……

醒来是数日后,不但我没病死,舍利佛竟还对我甚是满意,他在我跟前谆谆教诲:“你虽一身伤病,但好在意志顽强,熬过了此劫,他日必定能修成仙身。”

舍利佛离去后,我木讷许久,我的身上似乎被涂了什么药膏,伤口已无任何痛意,还凉凉的,有些清爽。

是谁救了我?

这个问题扰了我七曜,我都未有任何头绪,直至一夜戌时,有只绿孔雀突然飞来,停息在我叶间。

本以为是什么野鸟兽,我便趁风起用力摇晃身体,把这家伙一下子抖了下去。

那只野鸟兽重重摔在了地上,先是愣神了会儿,随后竟翻了个身,化成一个人形,在月光映照下,我惊奇地瞧见对方是一碧眸白肤的美男子。

只见他轻启诱人红唇:“我堂堂祁烨殿下,睡觉岂能落床?实在有损本君威严。”

那双碧绿的眼眸扫视了一圈,而后他继续道:“不过在这蛮荒之地,也无人瞧见。”

这哪是什么野鸟兽,原来是一修成人形的孔雀精。

我初次见他有些惶惶,生怕他这妖精会伤我。只见他在我的树枝上坐了下来,那条修长的左腿半弯着,另一条则伸得笔直,背舒舒服服地抵靠在我身上。

“良宵好景,睡一美觉。”

话毕过后的数时辰里,他未再动一下。

我忐忑地死盯着他,直至天亮……

在晨光熹微之时,他才起身对我伸出了手。我以为他要有所动作,立马打起精神,做好与之动武的准备,却未料他用宽厚的手掌拍了拍我,道:“睡得不错,此树甚合吾意。”

三、这厮竟还要煮了我吃?

这是何迂回战术?我夕玦活了数百年也没见过如此不干脆的妖精,修仙者在瀛洲碰上妖,向来会直接开杀。

我防备数日,他每日在夜里飞来,不是停息在我叶间,就是靠在我的树枝上睡觉。

时久,我也逐渐放松了警惕。还别说,这家伙长得俊美无俦,又霞姿月韵,好似和平日里所见的那些歪瓜裂枣似的小妖有所不同,莫不是一温柔和善的孔雀精?

在一个圆月如夜明珠散发雾光的夜里,这妖终于露出了马脚。

那毒虫朱砂叶螨再次致我重伤,我苟延残喘,看着这妖从朔方天际飞来。他见我受伤,一时竟施妖术封了我的仙脉。

之后,他便迫不及待地朝青玉膏山的方向奔去。

谁不知那是一些毒魔狠怪的聚集地,原来他是等我受伤严重时,再叫来众妖将我分吃。

在瀛洲,像我这样的神树,吃掉能增长好几百年的功力。

我不甘雌伏,解开被封住的仙脉,铆足功力准备与这孔雀精同归于尽。果不其然,半炷香之后,他带了两小妖飞来。

当着我的面,他竟叫那两小妖烧火。

只见他一只手摇着华光璀璨的孔雀翎扇,抬脚踹了下小妖的屁股,声色朗朗:“火大点煮,方好入口。”

这厮竟还要煮了我吃?

我堂堂天女篮中之花可受不得此屈辱,当即施展功力,向那孔雀精射去锐利的飞叶。风起,只见他摇风曳影般一一挡过,墨发如绸缎飞扬。

最后,我使出撒手锏,射去一锋芒逼人的飞花,却没想到,他仅一个回旋转身,就将那朵花含在薄唇间。

星月交辉下,他衣袂飘飘,美得那叫一个妖孽。

就在这时,那两小妖胆战心惊道:“火……火熄了。”

他手上的扇啪嗒一声打在了小妖头上:“愚蠢,烧火此等小事尔都不会,还敢与本君抢药?从哪儿来就滚回哪儿。”

眨眼的工夫,小妖就已消失不见。

而他自行烧起火来,但试了好几次,火都被我熄灭了,只见他停了半天,而后悠悠道:“委实不好煮。并非本君愚钝,是今夜无端风大的缘故。”

之后,我瞧见这孔雀精竟然用火熬了一锅草药,最后又将熬出的药膏涂抹在我的伤口上。

那草药……分明是长在玉醴泉旁的暗罗仙草。

要采摘这种神草可不易,首先要穿越毒魔狠怪的巢穴,解决了这些妖精之后才能去玉醴泉。

难道……这只孔雀精不是找小妖来瓜分我,而是去青玉膏山方向的玉醴泉采仙药了?

此时,药膏涂在我的伤口处,清清凉凉,甚是清爽,这感觉似与我初次受伤时被救一致。

我想起那日闭目前的最后一眼,恍惚瞧见了一穿着绿袍、浑身闪耀着紫铜色光辉的美男子。

呃呃,这孔雀精是我的救命恩人?

四、不过没事,本君愿养你

此后数日,这孔雀精都跑去玉醴泉为我采暗罗仙草,偶尔抓一两个小妖令他们为我烧火煮药,这着实让我这在瀛洲待了数百年的孤家寡人有些迷惘。

为何他对我这么好?

我们不仅仙妖殊途,也刚认识不久吧?

在这家伙的精心照顾之下,几月时光,我的新伤旧伤便痊愈了,整棵树枝繁叶茂,玉兰花香气馥郁,开得那叫一个盛大热闹。

星子密布的夜晚,在影影绰绰的花枝之间,一颀长俊美的身躯卧躺在了我叶间,绿袍飘逸翻飞。

只见他碧色的眸子望向星辰,声如玉石自语道:“果然是瀛洲,这里凶禽猛兽、珍奇仙药、各路精怪应有尽有……”

我一一听着。

“可就是没有个陪本君说话的。”

这家伙恐怕不知道我有仙魄。我虽不能陪他说话,但好在能听着。

“父王送吾来瀛洲历练一百年,吾岂非要孤独百年?”

原来他是被送来历练的一妖精。

“这瀛洲是挺危险,没想到我祁烨初来乍到亦找不到床下榻。”

祁烨……这就是他的名字?

“那些神树法力强大脾气臭,根本不让我睡,好在本君歪打正着撞见一病树。”

……等等,什么?

此时,睡在我叶间的这只孔雀精伸出修长的手,拍了拍我的身体,自诩道:“强壮的神树不给睡,这病残的不就乖乖被本君拿下了吗?”

原来这只孔雀精救我是想将我做成巢,这样他在瀛洲历练的日子就有地儿睡觉。

我到底是该哭该是该笑?

念在他救我两次,我还是对这个叫祁烨的孔雀男妖精心存感激,但我俩终究不是一条道上的,常年孤男寡女相处下去,尤其这家伙还在我身上睡觉,实在不妥。

我得想办法将他赶走。

可他根本不知我有意赶之,以飞叶伤人。他以为风大将他抖下来,就靠在我的树干旁继续睡觉。我放叶虫咬他,他反而替我杀虫施肥。

这……

祁烨一身碧绿衣衫背着手,高大挺拔的他站我面前,唇角扬起弧度,道:“你这弱不禁风的病树,老生病也就算了,还长得枯黄枯黄的。”只听从他鼻腔里发出了轻笑声,“不过没事,本君愿养你。”

之后的时光,祁烨便悉心照料我,替我修剪残花枯枝、施肥驱虫,使我被迫接纳了他的存在。

就这样,数年过去了……

我一年比一年长得枝繁叶茂,竟成了瀛洲最美的花树。

那日夜晚,在溶溶月光下,我一树白色花瓣绽开,周遭的落花如蝶般翩跹乱舞,景象绝美如画……

祁烨站在我面前,仰着头久久凝望着我,碧色的美眸一眨不眨,看得相当入神。

这少男欣赏的目光着实令我这个孤家寡人有些面红耳赤,渐渐地,我一身白色花瓣竟化成了少女绯色。

只间祁烨薄唇扬起一个弧度,道:“果不其然,虽在野外生活,也得花些功夫将睡处弄得精致才称心。”

咦,他照料我甚久,只是想把窝打扮得好看点?

五、很不幸,他中毒了

作为一棵孤苦无依的玉兰神树,有时我在想,要是未曾遇见过祁烨就好了,这样我就不会尝到何为人情温暖,被悉心照顾着,三冬暖、春不寒是何等的幸福。

这点甜头,一旦尝过,便成了贪念。

我在瀛洲独身度过几个百年,祁烨突然闯入的这些时光使得我平淡无奇的日子熠熠发光。我很想赶走这家伙,但他实在是太好了。

虽然他有对我好的理由,但我确实在享受着。

一日,舍利佛放了数十条尖吻蝮在我身上,为我设下劫难。那是白日,祁烨出去历练了,他都是晨出昏归。

我与尖吻蝮打了一日都未分出胜负,想必舍利佛是知晓我功力的,他都算着呢,我定要与那尖吻蝮打个半月才能胜出。

如不是这么辛苦,这就算不上什么仙劫了。

夜里,祁烨归来时,他瞧见我被一群毒蛇给围剿,二话不说,一个飞跃就与尖吻蝮开杀。我瞧见他的眉宇之间充斥着英气,眼底精芒则冷似寒冰般。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严肃。

但,其实……我不用他帮忙,因为这是我的任务,这些蛇都是我升仙用的小怪呢,他这分明是在和我抢怪。

但见祁烨杀得如此义愤填膺,我实在不好意思打断他。

几个时辰过去,祁烨便将毒蛇赶尽杀绝,只见他双手抱臂,笔挺地立在我的枝上,那眉尖拧了起来:“本君养的树,便是本君放在心上的宝贝,怎能让你们这群丑妖怪欺负?”

听闻这话,我不由得面红耳赤。

没想到那尖吻蝮狡猾得很,有一装死的竟然腾起身狠狠咬向祁烨,我震惊之际,便看见祁烨反手将它活活捏死了。

祁烨……受伤了!

他却大意地咬着腮帮,声色铿锵:“想偷袭本君,绝无可能。”

随后他飞身而下,结果只走了五步,就一头栽倒了下去。

那蛇,也叫五步蛇。

很不幸,他中毒了。

好在他采摘的暗罗仙草尚未用完,我施展法力将此草喂他吃下,没过数日,他便醒了过来。

尖吻蝮的毒性很强,即便吃了神药也要细心调理,祁烨这些时日便没有去历练,时时刻刻都和我待在一起。

我很是心疼他,他到底是因为我才受伤的,这叫我无论如何都过意不去。

午后,祁烨躺在我的树干边阖眼睡着了,那睫毛长长的,煞是好看,安静沉睡的模样,仿佛一块令人垂涎的无瑕美玉。

孔雀本就很好看了,这还是一只孔雀精。

瞧着他,我感觉自己的心如棋子翻飞,七上八下,跳个不停。

我……这是怎么了?

忐忑不安之际,祁烨突然醒过来,他在睡梦中仿佛意识到什么,猛地起身,步履缓慢地离开了我的视线。

待他回来时,竟然拿着一壶仙湖水,而后全部浇在了我的身上:“时久未下雨,你不得渴坏了?”

他是在对我说话?刚刚他竟拖着生病的身子去给我打水?这家伙怎么睡着了还想着照顾我?

我确信,我喜欢上这只孔雀精了。

六、他,真的不再回来了吗?

对妖精动情,对修仙者来说是大忌,更何况我原身还是一微不足道的玉兰花瓣,舍利佛很快便得知我那日屠杀尖吻蝮的事。

他托梦告诫我:“飞升之路崎岖难行,本是上天给你的考验,你若是偷懒耍滑、投机取巧,恐怕最后只得功亏一篑。”

这个任务算是以失败告终,舍利佛定会给我布下更艰难的天劫,而我,必须将祁烨赶离身边,若是被舍利佛知道我对他动情的事,恐怕我要面临灰飞烟灭的下场。

这次,我动了真格。

祁烨在夜晚飞来,想要在我叶间栖息,我却施展了法力伤他,不让他靠近。

只见他被我打得变回原形,也许他没有对我防备,也许是他生病而身体虚弱的缘故。

祁烨躺在地上好些时辰才恢复人形,他瞪大了那双碧眸,好奇地看向我,月光清冷,打在他身上,显得他有些孤伶。

这一刻,我心有不忍。

甚久,只听他说:“现在才后悔让本君睡?你的反射弧倒比其他树长。”

之后他一跃而起,无所谓般朝我靠拢:“后悔无用,本君已经认准你。”

可当他试着一次次靠近我时,我便向其他树那样发脾气,不准他靠近,只要他一靠近,我就施法伤他。

但……每伤他一次,我就感觉心像被虫蜇般疼痛。

最终,祁烨无奈了:“罢了罢了,本君另寻睡处去。”

他离开的时候,两手背在身后,还在喃喃自语:“奇怪,本君可曾犯了错?怎么就不招此树待见了……”

此后几年,我都未再见过祁烨,他真的没再回来休憩,而我,初次觉得在瀛洲的每一日简直长似岁。

这,就是动情的感觉吗?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那个人,盼望着他能再出现在眼前。

我好似连修仙都没有任何动力。

一日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我被雨水浸润着,想起了祁烨之前怕我没水喝,生着病千里迢迢去给我打水喝的场景。

他,真的不再回来了吗?

在两年后的一个夜晚,我终于又见着了祁烨,彼时,只见他一身伤痕,碧色衣袖上沾满了鲜血,跌跌撞撞奔向我,最后在我的树干边不省人事。

我心急如焚,聚拢全身精魄,一瞬间竟化出了仙身……

七、只是天意如此

我一身仙衣飘飘,水芙色的玉兰开满双袖,三千青丝随风飞动,踮着脚落在了地上。

随后我立马抱起祁烨,施法查看他的记忆,才发现他这些年都在外风餐露宿,历练时身体虚弱,导致身受重伤。

都怪我,是我赶走他,让他这些年都无所依归。

玉兰花瓣具有解表清毒的功效,我便施法以此酿了一壶酒给他喝,之后便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

他几日未醒,我便几日未眠。

或许是精力用尽,这日夜晚,我不由得睡了过去。

也不记得是何时辰,究竟这晚的月是何颜色,我只记得一阵又一阵的清酒香,还有男子身上那独有的兰麝香气。

一副滚烫的身体突然压住了我,我恍惚地睁开眼眸……

他是喝醉了酒吧,瞧着迷糊得很,那碧色衣衫凌乱不堪,敞露着大片的胸膛,里面的雪色肌肤细腻如玉……

“祁烨,你醉了……”

然而,他只是红着眼眶盯着我不放,碧绿的眸子似乎要滴出水来。

紧接着,我瞧见了惊奇的一幕,他背后绽开了碧纱宫扇似的羽屏,上面闪烁着虹彩般的光泽,璀璨夺目、光彩熠熠、煞是好看。

孔雀开屏意味着什么?

之后他什么也未言,在这溶溶月光下,只有他此起彼伏喘气的声音,还有我咬着下唇的呜咽声……

翌日他醒来时,碧空如洗,天色甚好。

但他,却长久躺坐在我的腿边。在花树下,他思忖了很久,连历练也没有去,直至金乌西下,而我则陪他这样熬着……

终于,他抬起碧绿的美眸望向我。

我早变回玉兰树,即便如此,他瞧着我,也令我的心怦怦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祁烨才站起来,只见他背对着我朝天际看去,长鸣了一声。

之后,从天边飞来了两名着蓝袍羽衣的男子,我一眼辨认出他们的真身同为孔雀。

他们跪在了祁烨面前:“参见祁烨殿下。”

祁烨道:“本君已历练百年,今日便回程吧。”

随后,他们看见了祁烨身上的伤,大为惊讶:“殿下,您受伤了!”

他声色平平:“无碍,既是历练,必定要经受磨难。”

此时,祁烨看向了我:“这百年幸得此树照顾,免本君孤独,夜里流离……”

我静静地看着他……

最后他轻笑了声,道:“你说,若这玉兰与本君身份相同多好,如此我就能将她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