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冬月没搭腔，头却埋下去了。郑昀心里了然，不再追问，掏出手机滑了几下后送到董冬月面前问：“邵之雨的生日你去吗？”

董冬月瞄一眼屏幕上的邀请链接，问：“你也有？”

“嗯。我和她姐姐是从小到大的朋友。”

董冬月忽然有点吃味，凉凉地瞥过去：“所以呢？和我有什么关系？”

说话的时候，董冬月的手搭在桌子上，白白胖胖的手，每一个骨关节处都有一个窝儿。郑昀趁机捉住董冬月的手，一个个按着她的手窝，并且乐此不疲。

“我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再说了，上次和你聊过之后，她就欢天喜地地和男朋友复合了。”

“呵呵。”董冬月终于忍不住冷笑了一下，抽出自己的手，“没看出我还有这功能。”

郑昀看着她的表情变了又变，没忍住笑得眼睛都弯了：“你是全能的。不过，你想成为童话故事里的谁？”

“我就是我，不想成为谁。”董冬月说，她毫不避讳地看着郑昀。郑昀眼神坦**地看过来：“对，我就最喜欢本来的你。”

他如此直白地说出喜欢，饶是董冬月皮下脂肪厚，也红了脸。郑昀在那一瞬间将包甩在肩膀上，亲昵地揉揉董冬月的头：“晚上带你去买装备。先走了。”

董冬月自然不可能等他，下了课后跑得比谁都快。然而第二天一大早，郑昀准时等在了门口。

“昨天你怎么不等我？那我就自己给你买了。”一上车，郑昀就递给董冬月一个衣服袋子。

带着好奇心，董冬月打开了袋子，然而当她看到红帽子时，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郑昀妈妈会在收到裙子以后不高兴了。

“你是小红帽，我是大灰狼。”可郑昀毫无所觉，偏过头笑得招摇，像是明晃晃的阳光，“无论你怎么逃，我都会找到你的。”

车停下后，董冬月来到了有史以来她到过的最大的房子—复式小别墅。露天花园里，人群聚集处的中心站了两个人，穿礼服裙的是邵之雨，旁边的男生穿着周正的西服，个子不高，样貌平凡，在邵之雨面前黯然失色，还真是一棵歪脖子树。

“他俩从小一起长大。”突然靠过来的郑昀在董冬月耳边吹了一口气，董冬月忙不迭后退。明明面红耳赤，心跳加快，董冬月却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假装打量周围的环境，视线落在二楼上时，看到二楼阳台上站着一个人，冰雪女王的造型，头发编在脑后，一张脸又白又小，正笑意吟吟地看过来。董冬月一愣，郑昀在此时扬起脸对楼上的人笑了笑：“那是邵之嘉，我朋友。”

五、论护犊子谁家强，还是小郑强

呆愣了一会儿，董冬月就发现郑昀是真的人缘好，和每个人都打招呼，唯一例外的是“白雪公主”。此白雪公主是个盗版的白雪公主，一张嘴，董冬月就发现对方来意不善。

“郑昀，你女朋友？”

披着“狼皮”的郑昀非常快乐地点头。

“你们这是什么？小红帽和大灰狼？我还没见过这个型号的小红帽呢？”

接收到太多恶意的董冬月不以为意，压根懒得搭理对方，倒是郑昀脸一黑，眼神暗了暗，脸上却还带着笑：“你这是哪位公主？”

对方露出一个娇俏的笑容：“白雪公主。”

郑昀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一般来说，公主都命运坎坷，不是爹死了，就是妈死了，要么就是爹妈全死了。”

董冬月看着对方黑了脸，淡定地喝了一口饮料说：“没看出来，你还挺嘴贱。”郑昀邀功一般，往前一凑：“论护犊子谁家强，还是小郑强。”

话音才落，他的“狼皮”连同整个人被人往后一拉。

是一个瘦高瘦高的男生。他急匆匆地对郑昀说：“找你有一点事，你和我走。”

郑昀被拉走了，董冬月又不认识周围的人，就不想继续留下来。她拿下帽子，正准备溜走，就看见刚才在二楼的邵之嘉迎面走过来。

“董同学，我是邵之嘉。”

真是一张漂亮的脸，笑意盈盈的，又很有礼貌，尤其是说话的声音，温柔得像是水。

“谢谢你，我妹妹的事情。听说你有超能力？”

超能力这三个字说出来异常喜感，但是邵之嘉异常真诚地问：“我能和你聊聊吗？最近我的心情太不好了。我知道你是收费的，两千可以吗？”

对方出手太阔绰，董冬月觉得自己不答应就是傻子。她回以热情的微笑：“我最喜欢听美女讲话。”

“去秋千架那边坐一坐吧，人少。”

一人一个秋千。要不是秋千的铁链子几乎有胳膊粗，董冬月都怀疑她会把秋千坐断。在她跃跃欲试的时候，邵之嘉已经坐下说：“我有个‘竹马’，我喜欢他，但是他不喜欢我。你说我怎么办？”

这事是挺悲伤的，但是她的工作不包括教别人怎么追对象。董冬月在心里酝酿了一下后说：“就经常地出现在他身边吧，愚公移山大概也可以吧。”她说完，大脑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郑昀的脸。

邵之嘉前脚刚走，郑昀后脚就回来了。他跨坐在旁边的秋千上，紧张兮兮地看着董冬月：“她有没有和你说什么？我看看你有没有长胖。”他说罢就想去摸董冬月的脸。

董冬月一把打掉他的手，骂：“神经病，你会不会讲人话？”

郑昀龇牙咧嘴地甩着手解释：“我不是那意思，就是邵之嘉这人平时比较神神道道，总是想东想西。”

“我看她人好得很，说话多温柔，长得又好看。”董冬月替邵之嘉打抱不平。

郑昀侧坐在秋千上：“那是她想给你看的，她在我面前不这样，小孩儿似的。”

“呵，那不挺好。”董冬月觉得秋千架晃动的频率不太正常，她冷嘲热讽，自己感觉到醋意阵阵。

“可我喜欢像太阳一样的人，发光发热，乐观向上。”郑昀毫无所觉，自说自话。

董冬月摇摇晃晃的脚突然踩着地面不动了，她固定住秋千，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是小太阳，我只不过是个替人消化坏情绪的垃圾桶。”

六、我原本都打算相信他了

派对还有后续，可是董冬月趁着郑昀和别人说话的时候溜走了。其实今天轮到她值班，可是因为郑昀，她调班了。第二天，董冬月刚到店里就被迎面走过来的店长捏了一把脸：“今天的皮肤状态不错，等会儿比赛就靠你。”

圣诞节将近，这几天在做主题促销活动?：十分钟挑战麋鹿妆，最快的人可以获得全年化妆品七折的优惠。

董冬月的绝技就是十分钟化全妆。但是实际上，她不太喜欢在这么多人面前露面。她在心里酝酿半天找拒绝的话，最后在店长的眼刀下弃械投降。

周末人多，来挑战的小姑娘个个漂亮。难得有美女现场化妆，展台前被围得里三圈外三圈。董冬月站在舞台的边缘，非常紧张，深呼吸一口气，只当底下蹲了一群呱呱叫的青蛙。

挑战者一共二十五个。董冬月毫无意外最快。店长的手都要拍烂了，突然底下站出来一个姑娘，个高，脸白白净净，长得非常好看。只一眼，董冬月就有种想做鸵鸟的冲动。怎么能是马潇潇呢？

马潇潇是举着自拍杆上场的，她在做美妆博主，虽然貌似名气不大，但是店长要的就是这样的噱头，相当于免费广告。

董冬月只能硬着头皮上去，心里有事，果然发挥失常，比马潇潇慢了两分钟。

圣诞节的麋鹿妆在马潇潇脸上显得意外的精致，不过是一头盛气凌人的小麋鹿。董冬月觉得很没意思，低着头准备跳下去，突然视线被一大束气球挡住了，小猪佩奇的脸正对着她。

“你怎么不告诉我这个活动，害我来得这么迟？”

郑昀确实不知道，他过来接董冬月下班，远远地看到很多人，再一看高台上的董冬月，像一头乖巧的麋鹿，和他心里那只小鹿重合，活蹦乱跳。正巧他身边有人卖气球，他便牵着上百个气球直奔过去。

还在直播的马潇潇被花里胡哨的气球吸引了视线，只一眼，脸上的笑容凝固，退了直播，努力做出自然的表情走到郑昀面前。

“嗨，郑昀。好久不见。”

郑昀其实已经忘记了马潇潇，就像马潇潇其实也已经忘记了董冬月。尽管他们都对那个人心怀歉意过，可是再深的歉意也抵不过时间流逝。

读高一的时候，董冬月最好的朋友是马潇潇，好到当她以为自己成为一个怪小孩后，她唯一告诉的就是马潇潇，可惜对方似乎不是这样想。傻乎乎的董冬月成为马潇潇的情感垃圾桶，并且她一天天长胖，站在瘦高的马潇潇旁边，除了衬托出对方貌美如花以外，竟然毫无作用。

高中时代的马潇潇是那种漂亮又骄傲的女孩子，整个高中生涯的败笔大概是隔壁班的男孩子，她送给那个男生一千只千纸鹤，每一只都写了一句祝福的话，可惜男生没有收下，而且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时隔很久，董冬月才知道那个男生叫郑昀。

熟人相见，难免叙旧。董冬月识趣地跑回去上班，转身之际，郑昀一把拉住她的手，微笑如常：“我等你下班，然后我们一起去吃东西。”

董冬月九点下班，在门口没见到郑昀。她在附近找了一圈没找到人，走出去后，在车水马龙的路边看到马潇潇紧紧地拥抱着郑昀。

董冬月扭头就走，回去的路上接到妈妈的电话，问她元旦节什么安排，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以和妈妈一起跨年。

正好走过一盏路灯，整个世界都坠入黑暗里，董冬月在那一瞬间生出一种被遗弃的感觉。她蹲在路边，捏着手机，声音第一次很软弱：“妈妈，我有点想回家。”

多年前，她爸她妈和平友好分手。现在妈妈有了第二春，对方与妈妈年纪相仿，对妈妈很好。为了欢迎董冬月，全家一起去外面吃晚饭。回家后，妈妈抱着被子要和董冬月睡。妈妈像朋友一样和自己聊天的感觉让董冬月很欢喜。

她迷迷糊糊睡着了，只记得临睡前她好似说：“我原本都要相信他了，可是我看到他们抱在了一起，就觉得什么也不剩下了。”

七、小董同学，希望你一辈子都开开心心

郑昀知道董冬月生气了，四处找不到人，打电话没人接。

他打电话求助邵之嘉。自己的情感问题剪不断理还乱的邵之嘉出馊主意：“董冬月好像去她妈妈那里了。听说那里已经下雪了，满世界的冰雕，多浪漫。你约上江然，我们一起去，就当作旅行。到时候你帮我，我帮你。”

两人一拍即合，买票就去了冰城。郑昀在车站给董冬月打了一个电话。气消得差不多的董冬月听说郑昀直接杀过来的消息，觉得很惊恐，外套一穿就去接人。

去车站的路上，董冬月满心隐秘的小欢喜都开成了花，可看到邵之嘉后，她心里的花就变成了一朵朵小冰花。但是她到底没表现出来，只是说：“天这么冷，我请你们吃火锅。”

吃饭的时候，董冬月眼看着两个人坐在自己面前，心中更加憋闷。但是郑昀好似浑然未觉，还贴心地给邵之嘉夹菜。邵之嘉似乎情绪不佳，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东西：“江然什么时候过来？”

董冬月无心听他们对话，撑着脑袋靠着玻璃窗。冬天真的到了，人间落雪一场，世界归于沉寂。她恍惚想起以前做过的梦，茫茫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个人左右四顾。那是个不好的梦。董冬月心有戚戚然，收回视线问：“等下你们有没有想去玩的地方？我可以陪你们去。”

“等下我们有事。”郑昀直接说。董冬月愕然，双手在桌子下紧紧地攥在一起，眼睛也垂下去了。

回去后，董冬月就坐在客厅的吊篮椅上发呆。她漫不经心地玩着手机，突然刷到邵之嘉的一条朋友圈。照片是邵之嘉抱着一个男生的腰，笑得很甜。对方很高，看不见脸。董冬月手抖心更抖，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总算点开了照片。

不是郑昀，是那天生日会上和郑昀说话的男生。

董冬月坐在吊篮椅上突然笑出来。还有几个小时就到新年了，她站起来走到窗台前，对着凉凉的玻璃吹了一口气，然后在模糊的玻璃面上写下两个字“郑昀”。而后她听见她自己心里的声音：希望来年可以见到想要见到的人。

郑昀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打过来的，就像掐着点似的。他问：“新年要到了，要一起跨年吗？”董冬月一惊，裹上棉服冲下去。寂寥的灯光下，那人围着厚实的围巾，呼出来的每一口气都在冷空气中有了温暖的形状。

“刚才看到邵之嘉和江然在一块的时候，我就特想见到你。”

“邵之嘉和江然？”董冬月看着他重复了一遍。

“对。他俩谈个恋爱可费劲了，表白这种事还需要我帮忙。”

“我以为是你。上次邵之嘉说她喜欢她的‘竹马’。”

她生气的原因原来是这个。郑昀哭笑不得：“谁说‘竹马’只能有一个？我就是个龙套好吗？你吃谁的醋也不应该吃邵之嘉的醋，她在我面前的性别为男。”

董冬月瞪他一眼：“那马潇潇呢？你们不还抱在一起吗？难道你不知道有句话叫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郑昀愈加觉得好笑：“她怎么会是我的旧人？那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作一笑泯恩仇？说不定她抱的不是现在我，而是十六岁的我。”

<!--PAGE10-->因为个子高，郑昀需要微微叉开腿才能平视董冬月的眼睛。他说：“那天晚上，马潇潇让我告诉你，以前很抱歉。她希望你一直开开心心。”

多年的心结终于解开，董冬月顿时想哭。她极力隐藏住表情，可声音依然委屈：“她为什么不亲口对我说？”

“可能是因为怕得不到原谅，”郑昀顿了顿，“就像有些话不敢说出来，是因为怕得不到回应。”

“我并不是那种能很好地拒绝别人的表白的人。我那时候对马潇潇确实感到抱歉，可是第二天她依然很高兴，是那种真实的高兴。后来我知道了你，知道是你消化了她的难过，我知道你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很奇怪吧，我不想对你说什么不快乐的事，只希望你可以每天开心。”

郑昀说着忽然掏出一个U盘塞到董冬月手里，脸竟然罕见地红了。他说：“等下你回去记得听完。”

董冬月心情好，恢复平常的模样调侃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郑昀脸一红，跑开了。他们之间隔着四棵梧桐树，路边有积雪，道路却干净，郑昀突然喊：“董冬月，你记得我吗？”

董冬月站在原地笑得想流眼泪，她大声地喊回去?：“记得！”

回去后，董冬月打开U盘，发现里面有一个文件夹，一共三百多个音频，点开听，全是一句话：“董冬月，希望新的一年你永远开开心心。”这是他们共同认识的人给她的一句祝福。

最后一句是郑昀的，漫长的沉默过后只有一句：“小董同学，我喜欢你。新年快乐，希望年年都可以对你这么说。”董冬月忽然捂着脸哭了出来。

终

董冬月在她的生意群里发了一个公告，内容如下：生活那么苦，所以希望大家以后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不要再找我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帮不了你们什么。总而言之，还是希望大家可以一生顺风顺水，平安喜乐。

此条象征着再见的公告让一群平时生活不如意的忧郁青年大为伤心，他们纷纷挽留，甚至提高价码，唯有一个人大着胆子问：“既然生活那么苦，那你是找到了最好的人吗？”

董冬月在屏幕后不由自主地笑出来，而后坦然承认：“对，生活那么苦，我找到了最甜的人。我要快快乐乐地生活，和他白头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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