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蒋临水

一、这位小姐，您半夜上门行凶，请问是贪财还是图色呀

每周六晚上八点，是唐可玉直播穿搭的时间。

她是以淑女风走红的，直播间里一群人排队夸奖：“主播皮肤好好哦，方便透露一下保养秘方吗？”“主播超级有气质欸，衣服的颜色搭配简直太赞了！”“刚刚那一笑真的太温柔了。”

唐可玉耐心地回复，笑起来时嘴角的梨窝一闪一闪：“哪里哪里，过奖过奖。关于保养的秘诀，如果大家感兴趣的话，下周六我们再聊。”说完她关上电脑，换上睡衣，卸妆，洗脸，四仰八叉地躺在**敷面膜。

小智的信息发过来：听说你明天要和程畏光约会？

唐可玉纠正她：是聚会！

那边没再回复，唐可玉百无聊赖，边抠脚边点进朋友圈，屏幕上突然跳出祝康发的新表情包，上附文字：突然心烦。

唐可玉忽地坐起来，产生了不好的预感，她点开照片放大，照片里的十六岁少女顶着一颗宛如印度人一样的头颅，正叉腰站在讲台上跟人吵架。“淑女形象”这四个字，她只占了个“女”，还不太明显。

而那个少女，毋庸置疑就是三年前的她。

唐可玉瞪大了眼睛，面膜因无法覆盖她逐渐变得狰狞的表情而掉在地上，她大叫一声，抖着手给祝康打电话。

祝康这只死猪，又拿她的丑照做表情包！

第一通电话，不接；再一通，他还是不接。

故意的，他绝对是故意的！

好不容易维持的淑女形象即将被摧毁，唐可玉濒临崩溃，迅速往那边发轰炸短信—

“限你三秒钟之内删掉照片，不然我跟你绝交！”

“快！立刻！马上！”

唐可玉急得抱头转圈，那边却好半天才慢吞吞地回信息：等一下，忙呢。

唐可玉快气抽了，她拿上钥匙出门，一边按电梯一边打字：我让你去拯救世界了吗？我就让你动一动你罪恶的小手指头，你都做不到？

那边优哉游哉地回：我要去洗澡了，回聊。

电梯上到十八层，唐可玉把手机揣回兜里，找到1804的门牌号，“哐哐哐”一阵砸门。待大门一开，她一脚踹过去，对方却好似料到她会来这一招，身子一闪，手一拦，稳稳当当地抓住她的脚脖子。

祝康浑身湿漉漉，只在腰间围一条白毛巾，水珠沿着手指流到唐可玉的小腿上，他一会儿好像要放开她，一会儿又高抬手，完全把她的腿当成哑铃举来举去：“这位小姐，您半夜上门行凶，请问是贪财还是图色呀？我可是会报警的。”

唐可玉扶着门框，不得不随着他的动作单腿蹦跶，嘴上却不服输?：“你报吧，在警察来之前，我先杀你灭口。”

“嘴还挺硬。”祝康的手越抬越高，似乎想试试她的腿部韧性。唐可玉按着逐渐生疼的大腿筋，倏地想到小时候亲妈非得送她去学芭蕾，老师帮她拉筋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扯着脖子鬼哭狼嚎。

只不过当年她喊的是“我要回家”，此刻只是龇牙咧嘴地骂他：“你个死猪，赶紧松手！”

“求我。”

“我呸！”

于是他偏不松手，就这么门里门外地跟她僵持。唐可玉一边骂他，一边往后拼命挣扎，好死不死的是，她忽然听见裤子“刺啦”一声。

呃……

整个世界都因为这声“刺啦”变了颜色，天空仿佛被划开个洞，从洞里涌出来的滔天大浪就从她头顶倾泻而降。

祝康因为吓了一跳，倏地松手，唐可玉则因为重力扑通一声坐在地上。

两个人同时愣住了。

二、只要没人笑话你，你就愿意来上学吧

人在极度崩溃的时候，思维就不受控制，比如这会儿，唐可玉竟然莫名其妙陷入了好久没想起过的回忆……

十三岁的唐可玉留和男生一样的短发，因为爸妈说长发会过度吸收脑部营养，耽误学习。她虽然不知道这个说法的依据是什么，但也确实觉得短发方便。那会儿她的性格完全就像男孩子，无论是学习还是体育都是佼佼者。

班上举办踢毽子比赛，拿第一的有大奖，而这个游戏刚好是唐可玉的拿手绝活。

为了压轴，她在最后出场，很快便以压倒般的气势创下了纪录。就在她得意扬扬地想要来一个一百四十度旋转花样侧踢的时候，她听到了跟此刻一模一样的“刺啦”声。

她浑然不觉，依然沉迷在自己的高端技术里，却发现男生们都把目光转向了别处，女生们则小声议论。

那时唐可玉还以为他们被她的光环闪了眼，全体为她的技术而折服，直到祝康上前，把校服外套扔给她，示意她围在腰间，并面无表情地说：“你的裤子开线了。”

开、线、了。

十三岁，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年纪？

就算是她这样的假小子，骨子里也跟正常的少女没什么不同，敏感、脆弱，脸皮薄得沾点水就能戳破。她以生病为由请假，不吃不喝地在家颓丧了整整三天，近乎流干了眼泪，日渐消瘦，几度昏迷。虽然裤子里面是秋裤，但是……她越想越难受，再次把头埋在枕头底下，哭得天崩地裂。隐约听到房门在响，她带着哭腔喊：“不是说不要叫我吗？”

那会儿祝康的声音还很稚气，透着冰凉的气息：“是我。”

“谁管你是谁！”唐可玉忽地坐起来，喊，“谁也不许进来！”

“我是来给你送课堂笔记的。”

唐可玉不回应，敲门声再次响起，不一会儿，外面多了一个人的脚步声，紧接着锁孔开始咔啦咔啦地响—是妈妈拿了钥匙要开门。唐可玉迅速跑下床，紧抓把手不松开，妈妈要骂她，被祝康拦住了，他帮她解围：“阿姨，让我和唐同学单独说几句话。”

妈妈走了，唐可玉对着门缝说：“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松手的。”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学校？”

女生吸着鼻子说：“我没脸去了。”

“你总不至于因为那点事儿就不念书了吧？”

“我要转学！”

祝康扑哧一笑：“就因为那个？”

祝康平常寡言少语，能让他笑的情况着实不多，他的潜台词是：看你平常脸皮挺厚的，怎么连这点儿打击都承受不了？

唐可玉在门里憋得脸通红，这人大老远上门来，难道就为了羞辱她这颗脆弱的少女心吗？不想再听他在这儿说风凉话，她把门打开一条小缝，去接他递来的课堂笔记，一字一句地说：“你的任务完成了，可以走了。”

将笔记本拿到手里，唐可玉迅速关门，不料一双手突然伸进来拦在门缝间，房门被卡住关不上了。她还以为祝康打算破门而入，被吓得心脏咯噔一声，可他只是拦在那里，一动不动，只让自己的声音更清楚地传过去，说道：“只要没人笑话你，你就愿意去上学，是吧？”

唐可玉愣了愣，嘟哝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希望他们能失忆。”

停了一会儿，她补上一句：“也包括你！”

门外的人沉默一会儿后，慢吞吞地开口：“我明白了，星期一你去上课吧，我保证所有人都不会再记得那件事情的。”

三、那是她与祝康相识八年后，第一次与他产生真正意义上的交集

话音落下后，那双手便从门缝间离开了，唐可玉靠在墙边，又滑坐在地。

对这个人莫名其妙的发言，她感到无比讨厌。

他以为他是谁啊？上帝吗？隔壁张大爷养的那条逮谁咬谁的杜宾犬都没他这么狂。

那个周末比往常都过得快，唐可玉觉得自己只是睡了两觉，然后就要上学了。

爸妈给她下了最后通牒，不管怎么样，她今天必须去学校。唐可玉在卧室门口磨蹭着不肯出去，从小到大，她还是第一次觉得这扇门如此可爱，把所有讨厌的事情都隔离在外，要是能永远这样跟它相亲相爱就好了。

门框上的红色印记吸引了她的视线，但她还没来得及看个究竟，妈妈就在餐桌边喊她：“唐可玉，赶紧过来！”

吃完饭，唐可玉用史上最慢的步伐挪去学校，恨不得把头缩进蜗牛壳里，永不面世。但该来的总会来的，唐可玉咬紧牙关，以豁出去的心态踏进班级门……

她幻想中的揶揄声并没响起，值日的男生喊她让路，同桌像往常一样跟她打招呼，大家好像在看她，但又没有人看她……就这样，唐可玉在不安中度过了一个平静的上午。

似乎并没有人把那件事情放在心上，只有她一个人在想东想西。

唐可玉焦灼的心脏渐渐平复下来，她转头去看祝康的座位—他正跟几个人在说话。唐可玉在人群中对上他的目光，阳光在他柔软的头发上跳跃。他的手掌上贴了医用胶布，唐可玉猛地想到门上那一抹红。

啊，一定是那天他拦门的时候夹破了手。

唐可玉正在纠结要不要过去问候他一下，他却忽然对她眨了眨眼睛。于是她下意识地避开他的视线，心脏很不安分地咚咚作响。

那是她与祝康相识八年后，第一次与他产生真正意义上的交集。

四、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从幼儿园到大学，唐可玉认识祝康好多好多年了，久到一双手都数不清，要把脚指头加上一半才行。

很奇怪的是，他们从来没有商量过，却每次都能选择同一所学校，莫名分进同一个班级。祝康长得高，一直都坐后几排，唐可玉就在他前面两排左右，偶尔回头会看到他在睡觉。他老是睡觉，好像睡不够的样子，考试却总能拿高分。老师总骂他，让他认真点儿，不要总是不上不下，以他的智商，拿年级第一也不成问题。

可他却一脸不在意的样子，对自己维持在前五名的成绩很满意。

唐可玉不甘心，为什么她那么努力得到第一名，老师却还是更在意他一些？

所以她讨厌他，从不和他主动说话。如果不是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她大概这辈子都不会跟他产生任何交集。

正如祝康所说，大家都没拿那件事情笑话过她，她很想知道到底是班上的新鲜事儿出现的速度太快，还是同学的记性都太差……可她再傻，也知道这不可能。所以，一定是祝康做了什么。

唐可玉纠结了一个星期才决心要问他，但也得在没人的时候才好开口。于是，往常一到饭点儿就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进饭堂的女孩子，这天却磨蹭到所有人走光。她慢悠悠挪到后排，敲祝康的桌子：“你再不起来，可就没饭吃了。”

男生抬起头，“嗯”了一声，五官柔和清爽，睫毛上仿佛挂了束光。唐可玉的心脏悄然收紧，她捏了捏手指，佯装不在意的样子跟在他身后去食堂，酝酿了许久才让喉咙放松到可以正常发声：“是你帮的我吗？”

“嗯？”祝康歪头看她，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她言中所指，说，“没什么，我就是有条件地给了他们一点儿好处而已。”

“什么好处？”

他轻描淡写地说：“愿意闭嘴的人可以到我这儿领取一张红票票。”

唐可**一软，开始计算那要多少钱，算完以后不自觉地扶了扶墙。虽然她家境也不错，但一口气掏出好几千的难度还是太大了，更何况是为了一个几乎没讲过话的普通同学。

她急切地问：“你为什么……”

“我当然有目的。”祝康顿住脚步，很直白地讲，“今天本来就是我给你的最后期限，要是你还不来找我，我就去找你了。”

果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她咽了咽口水：“你要我做什么？”

祝康看了她一会儿，露出一抹诡异的笑，慢慢说出自己的要求……

他一直很想在深夜去电影院看一场3D恐怖片，一个人去太可怕了，找身边的朋友，他们都说两个男生深夜去看电影太恶心了，所以他就想找个女生。可他们又说这样会被老师说是早恋，所以他想来想去，觉得只有唐可玉最符合标准。

唐可玉听完整段话，被他奇怪的逻辑思维给绕蒙了：“为……为什么？”

祝康指指她的发型。

呵、呵呵……

虽然唐可玉很不愿意，但欠情还债，天经地义。

挑了个黄道吉日，唐可玉壮起胆子，在深夜十二点从家里偷偷溜出来，跟祝康踏进了空无一人的电影院。戏里的演员伟大献身，戏外唐可玉抱头尖叫，而祝康嘴上说着“可怕”，眼里却闪着兴高采烈的光，一场电影还没过半，他已经吃完了三桶爆米花加两罐冰可乐，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从电影院出来，唐可玉几乎魂飞魄散，临了，祝康送她回家，在门口告别的时候，他很满足地表示自己非常高兴。

唐可玉干笑两声，脸色苍白地说：“你高兴就好……”

之后一连好多天，唐可玉闭上眼睛就做噩梦，梦里有个男鬼追着她跑，用血淋淋的双手抓她的长发，好不容易抓住了，她的头发突然脱落，那只男鬼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她戴的是假发套。

唐可玉猛地从**坐起，摸摸自己不及耳根的短发，长出一口气，但仔细一想又非常生气，竟然连个鬼都瞧不起她。

第二天她顶着十度磨皮都磨不掉的黑眼圈上课，课后小声问同桌：“你说我留长发怎么样？”

同桌随口回答：“挺好的啊。”

于是，唐可玉做了人生最重要的一个决定：她要留长发！

五、正常的男的都不会喜欢唐可玉

从十三岁到十六岁，唐可玉花了三年的时间，总算把头发留到了腰间。

这三年她又经历了两次分班，身边的同学换了几批，只有祝康一直没变。

缘分都妙到了这种地步，两人再不熟识就说不过去了，于是，她与他的交集渐渐多了起来。

因为放学同路，两人经常碰到，有时会说几句话，聊最近看的书和TVB新播的剧。他还是不爱笑，即使他笑起来时非常好看。

唐可玉很喜欢看他的眼睛，好像总是懒洋洋的，笑起来却很狡黠，前后反差太大，她只看过几次，便再也忘不掉了。

老实说，唐可玉并不讨厌和祝康见面。

她甚至经常期待和他见面。

祝康为人冷淡，在女生里面，唐可玉是唯一能跟他说上话的。每当有人说起这件事儿，她便非常骄傲，是比考了高分还要激动的那种骄傲。

直到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情。

升高三前那个暑假，为了庆祝唐可玉即将到来的十七岁生日，爸妈带她去海岛旅行。然而唐可玉因水土不服得了皮肤病，全身上下起了小红点。

要治愈这个小红点并不困难，就是得涂颜色怪异的药膏，连头皮上也得抹，她头发又多又长，盘起来之后再缠上两圈绷带，头部体积肉眼可见地扩大了一倍。于是，当唐可玉拖着她木乃伊一样的身体，顶着印度人一样的头颅走进班级时，原本热闹聊天的众人倏地静默，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所有人直勾勾地望着她愣在那里。直到某人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打破了沉寂，唐可玉“啧”了一下，对挡在前面目瞪口呆的男生竖起两根手指，神色狠戾地说：“再看，信不信我戳瞎你？！”

这一出声，众人才认出这是唐可玉，震耳欲聋的笑声在室内爆发，又变成回音在整栋教学楼上下回**。

有人上气不接下气地问：“我说玉哥，您这是刚从坟里被人挖出来吗？”

祝康正在后排黑板上画黑板报，听到笑声差点儿从椅子上摔下来，他扶着黑板站稳，盯着唐可玉看了两分钟。唐可玉注意到他的视线，眼刀“唰唰”地飞过来。祝康立马转回身继续看黑板，仿佛刚刚什么也没看见。

但唐可玉还是看到他背对着人群捂了下嘴。

可恶！

有人拿粉笔在前面黑板上画了一个木乃伊，才画到一半，唐可玉举着书包追着对方满屋跑。自那之后，班上有几个同学特别喜欢管唐可玉叫“阿三”，为了把这个绰号彻底封杀，她一下课就追着那几个人打。很快她身上的绷带拆了，这回男生终于不再喊她“阿三哥”，而是直接叫她“母老虎”。

小时候也常有人给她取外号，但她不在意，最近却觉得很困扰。一旦听到别人这样叫她，她就下意识望向祝康的方向。

被再多人嘲笑，她都觉得无所谓，唯独不想被他听到。

他是怎么看她的呢？

思考这个问题的那天中午，唐可玉恰巧在班级门口听到一群男生围着祝康提起她。她支起耳朵，十分紧张地仔细听，结果只听他们异口同声说：“正常的男的都不会喜欢唐可玉！”

唐可玉抱紧手里的作业本，心突然变得沉重起来，在被人发现之前仓皇而逃。

六、向女神转型路上的一面绊脚墙

那时隔着门，唐可玉不确定说那话的人里有没有祝康，但在场便是有罪。

即使后来想想那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她还是委屈得眼眶发红。好像自从留长了头发以后，她的泪点就变低了，情绪也越来越不受控制，有时特别高兴，有时又特别伤心，而这些情绪的起伏，通通来源于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