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与已失去(1 / 2)

文/李荷西

每天晚上的八点到九点钟,小区旁边的叫“桃李”的蛋糕店,所有的糕点半价。

每晚下班回家的路上,我会进去买一份当晚餐或者早餐。

店里的老板有时在,有时不在,但有一个收银的小伙儿总是在。他很年轻,戴着鸭舌帽,笑起来很暖。我几乎尝遍了所有剩下的糕点,恐龙蛋、蓝莓或者草莓乳酪、蛋挞、椰香芝士条、全麦法棍、小餐包、坚果全都有。

我连续买了大概二十天,收银的小伙儿终于开始跟我搭讪:“刚下班?”

“嗯。”我点点头。

“今天的奥利奥乳塔很好吃,你可以试试。”他说。

我拿了一份。

“你尝过了吗?”我问。

“是的。”他说,“昨晚打烊的时候剩了一份,我自己买来吃了。”

“你也要买?”

“对啊。”他说,“员工福利。”

“一共十六块八。”他说,“您的会员卡号是?”

我报了手机号码,每晚都要报一次的手机号码。

“您贵姓?”

“方。”我每晚都要再报一次姓。

他大概看出了我意味深长的浅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其实我都记下了,就是……就是程序就是这样,必须得问。”

“好啊。”我说,“这样我才不会忘记自己姓什么。”

他笑,然后说:“今天早上看到你在跑步。”

“啊?”

“穿的粉色的上衣,在采菱公园。是你吧?”

我又“啊”了一声。

“你跑了好久啊,有几公里?”

“也就十二三公里吧。”我说,“四月份要参加半程马拉松,所以在练。”

“真的很厉害。”他说,“我以前也很喜欢跑步,现在不能跑了,半月板受伤了。”

“呜,那你现在怎么锻炼?”

“我打太极。”他说。

我笑了。

回家的路上,我才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他会知道我跑了好久?所以我干脆地又回去找他了。

他们店长来了,大概是收账。我就在外面的小椅子上坐着等了会儿。

我抽了根烟,看着夜空。月色很美,春风宜人。一只猫跑过去,又跑回来,几辆车经过,行人步履匆匆,我似乎听见了万物苏醒的声音。嫩芽蠢蠢欲动,花苞试图舒展,宇宙和春天的力量作用在每一个生物身上。

蛋糕店里传来异响,我跑了过去。

老板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他倒在地上。

“怎么回事?”我问小伙儿。

“就突然晕倒了。”

我蹲下去,让老板平躺,翻看他的眼睑,数他的脉搏,问小伙儿?:“他有什么病?”

“高血压,一直都有,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忘了吃药。”

“有针吗?”我问。

他找来一根针。

“打火机。”我说。

我把针燎了一会儿,然后扎了老板的耳垂,挤出来血滴。

“打120。”我的口吻像是命令。

他照做了。

老板慢慢转醒。

十分钟后,救护车拉走了他,小伙子跳上了车,对我挥挥手:“帮我拉下卷帘门。”

第二天我下班很晚,回家的时候估计已经十点半了,经过蛋糕店的时候,卷帘门已经又拉下了。我的肚子在唱空城计,我准备去便利店买泡面。

“嗨,方圆。”有人喊我的名字。

我扭过头去,看到蛋糕店的小伙儿从旁边黑黢黢的过道里走出来,身后两只猫在吃着什么。

“嗨。”我很高兴他记住了我的名字。

“今天好晚。”他说。

“对,赶活。”我说,“你在喂猫?”

“嗯。”他点点头,“昨天都没来得及跟你说谢谢。”

“举手之劳。”我说,“你们老板没事儿了吧?”

“轻微中风,在输液。”

“祝他早日康复。”我说,“那,再见。”

我继续往家走。一分钟后,他赶上来,递给我一个袋子:“都是卖剩下的,送给你吃。”

“哈。”我有些惊喜,“这么好。”

“举手之劳。”他学着我的样子说。

“这也是你买的?你不是也要买吗?”

“没关系。”他说,“我有员工特别折扣。”

灯光下看不到,但我猜他有点儿脸红。

便利店就在旁边,我说:“你等我一下。”

我去买了两罐啤酒,然后出来递给他一瓶:“你请我吃面包,我请你喝啤酒。并且这么多东西我一个人吃不完,要不要一起吃?”

他同意了。

我们一起在小区里的一个紫藤花架下坐着。春风已经不沾身了,大概全部的力气都去蛊惑我们头顶还没有抽枝的那些灰色的紫藤藤条了,让它们开始慢慢地用彩色遮盖住灰色,来响应春天的召唤。

路上没有什么行人,但总会有车回来,小区的车栏总会响起“欢迎回家”的声音。

“欢迎回家。”一声又一声。

我没有车,也没有人跟我说欢迎回家,因为没有人等我。今天,这个蛋糕店的小伙子在等我,让我有些意外,还有些快乐。

我吃了一个甜甜圈,喝着嘉士伯的果味白啤,与他碰了杯:“好吃。”

他笑说:“其实我偷偷地又多撒了些糖霜在上面。”

“你会做吗?”我问,“这些蛋糕啊,面包啊之类的。”

“我不会。”他摇摇头,“店里卖的都是坊里早上送来的。”

“嗯。”我点点头。

“不过你放心……”他说,“每天都是最新鲜的。”

他说不说我都放心。我吃完了甜甜圈,问他?:“昨天,我就想问你,你怎么知道我早上跑步跑多久?”

“我每天早上也晨练,在你跑步经过的那个采菱公园。”他说,“打太极。”

我点点头。

“从这边跑到采菱公园,在采菱公园绕着跑过四五圈,再跑回来,真的还挺远。”

“你住采菱公园那边吗?”我问。

“不,我就住隔壁小区。”

“那你不能跑步,你怎么过去?”

“我开车。”他挠挠头,又有点儿不好意思。

“哦。”我点点头,“谢谢你的晚餐,我先回家了。”

“明天你晨跑吗?”他问。

“应该会吧。”我说。

“那明天见?”

“好哦。”

其实我不是每天跑,我只在睡得还不错的时候跑。如果睡眠时间不到六个小时,我一天都精神不好,我会赖床到六个小时。

昨晚只睡了五个小时,可是我还是起来了。我要跑七十分钟。我平时爬起来洗把脸只需要五分钟就可以出门,可是今天,我折腾了二十分钟,还涂了口红。

我跑到了采菱公园,在一块草坪上看到了他。哦,对,昨天他告诉我了他的名字。他说他叫小凯。他和两个老头一起,在打太极。

我没有停下来,只朝他挥了挥手。他也挥了挥手。

这感觉很妙。迎春花、李花和早樱都渐次开了。我在一片落英缤纷中奔跑,跑到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汗溢出来,又被风吹干,感觉脸上、手上、身体上都是干了的盐。

我知道,这个样子的我可不太好看。所以,跑完回去的时候,我还是没有停下来,只和他打了个招呼。

上班的时候,我被加了微信。我望着他的头像感觉到有点点心跳加速。这微微的加速,带来了微微的震动,也许是我太久没恋爱了,也许是他长得有点儿好看。

但我很快压制住了这种震动。我已经二十七岁了,看他的样子不过二十岁出头,我们没可能。

我通过了好友申请,但没说话。

昨天赶的工终于被甲方所接纳,今天下班后部门聚会,不出意外的话,会吃饭、唱K一条龙到午夜。

吃完饭,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坐立不安。同事肖扬起哄着要去唱K,开场就要听我唱《小幸运》。我看了看表,又看了看,说:“我得回去。”

“回去干吗?反正也是一个人。”肖扬问。

“养了只猫。”我随口扯谎,“在等我呢。”

“你?养猫?”肖扬不信,“我就暂且信了你,但那也得唱完再走。”

我只好也去了KTV。唱完《小幸运》,已经十点钟了,我坐在了角落里,看着手机,不知道要不要给小凯发条微信。说不清楚为什么,我有些怕他还在等我,虽然概率很低。

肖扬已经帮我打开了啤酒递过来:“别想你那猫了,来跟我喝一个。”

“我不想喝酒。”我推开了。

“七七。”肖扬靠近我,喊着我的小名儿,“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在大学的时候,八人的宿舍里,按年纪,我排老七,所以,大家都喊我七七。

“没有。”我说,“都过去的事儿了。”

“那你喝一个。”

我又推开了:“我没那么多时间跟你置气。”

“你不喜欢我了。”他靠我更近了,毫不顾忌地说。

我抬头看了看正在掷骰子、喝酒、点歌和唱歌的人,他们都专注于此刻寂寞的欢愉,没有人听见刚才肖扬和我之间发生的疑似暧昧的片段。

我收起包起身:“我回家了。”

我在楼下打车的时候,肖扬也下来了:“我送你。”

“不用。”我冷淡地说。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会爱上你?”肖扬吃饭时就喝了酒,眼眶红红的,“我分手了。”

“没有。”我说,“就算你分手了,爱上我,也和我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