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段风寻
一、冤冤相报何时了
我的好哥儿们叶城失踪了。
去警察局做完笔录后,天色将白,我扶着几乎一夜白头的叶父、叶母,拼命睁着核桃眼在路口拦车。
班群消息已经达到了“99+”,大家正疯狂@我打听当事人的下落。叶城是校内登山协会的副社长,二十四小时前,他带领校队前往狮子岭参加登山赛,待所有队员登顶,原本领先的他却没了踪迹。
“其实我们也不是非要拿那个冠军不可。”消息传出去后,当地小报的记者便找上了门,被采访的社员看着镜头,双眼含泪,“虽然陆社长要求严格,但我们都是安全至上的……”
见其他人的眼神不对劲,我赶忙拿起圣女果塞住了她的嘴。
的确,叶城这回出事,作为社长的陆东庭是最大嫌疑人。
他们二人向来不和,据其他队员说,比赛之初,他们就线路一事发生过争执。最后冲刺时,所有人因体力不支落后了,只有他们俩走在前头。大家以为自己队会稳赢的时候,却听说了叶城失踪的消息。
当事人究竟是坠崖还是发生了其他意外,没有人有证据,谁都不清楚真相。听着周围的八卦议论声,我百感交集,毕竟让他和陆东庭结下梁子的始作俑者是我。
上高中时,我和陆东庭同校不同班,因而并不相熟,直到毕业游时凑巧进了同一个旅游团,我们才说上话。其实一开始我们很融洽,后来经过重庆朝天门时,团里一干人等拼桌吃火锅,有人提出拍合照,我便自告奋勇当起了摄像师。
当然,我纯粹就是想借机摸摸陆东庭那部昂贵的佳能单反相机。
陆东庭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教完我基本操作后,还特意嘱咐我:“这相机是我半个女友,你可得温柔对它,否则我饶不了你!”
我连连应和道:“放心,就算它掉进油锅里,我都会给您老捞回来!”
不承想一语成谶,那部单反真被我不小心砸进了沸腾的火锅里。
要不是叶城拦着,我估计陆东庭一定会把我捆了游街。之后,我带着东拼西凑的家底说要赔偿他,可他不肯接受,用他的话说就是“相机有价,美景无价”,但叶城认为他是找碴,结果双方不欢而散。
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在众人眼里,我们似乎能用“水火不容”来形容,以至于现在叶城失踪了,陆东庭都有嫌疑。
打发完一拨拨记者,我和社员们满心疲累地进了电梯。门即将合上时,有人先一步迈了进来。看清那人的脸,我们不约而同地瞪圆了眼睛。
陆东庭抬手越过我的发顶,从容地按下了楼层键,凤眼中甚至还带着几分讥诮。
“怎么,穆雪羽,你以为我畏罪潜逃了?”
我想,要是哪天我不幸英年早逝,那一定是被陆东庭活活气死的。
二、石沉大海
陆东庭的到访并不受人待见。
登山社的办公室里除了叶家父母,还有叶城的室友,长辈不清楚当中过节,见他问候,赶忙起身道谢。有人按捺不住,便小声咕哝了一句:“怕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吧。”
在大部分人眼中,陆东庭释放出善意不过是为了赎罪,毕竟从前他从未给过叶城好脸色。
陆东庭却是面色平静,寻了一沓资料又出了门。我放心不下,只好追了出去。
“等找到叶城,一切谣言都会不攻自破。”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试图安慰他,“你不用在意他们的想法。”
陆东庭忽然转过身,垂眸定定地看着我:“那你对我的想法呢?”
也许是这个问题太刁钻,抑或是他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太惑人,我不知怎么结巴了起来。
“我就觉得你记性很好,很会记仇……”
我记得A大开学后,作为理科状元的陆东庭一入校便受到了重用,还兼职当起了辅导员助理。那阵子他尤其爱查课,每回必点我的名。若我哪门功课打擦边球,还会被他抓去补习,美其名曰是为了业绩。甚至开班会,他都会要求我来写所谓的会议记录,让我连美剧都刷不成……他简直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公报私仇”。
陆东庭听完我的控诉,表情瞬息万变:“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看着他低垂的眼睫,我登时有点懊悔。陆东庭正处在舆论的风口浪尖,我为什么要提那些破事儿刺激他?
警察局立案后,叶城的好友纷纷在网上发帖寻人,大家都期望着他能像小说主角一样得遇高人所救,但所有的帖子最终都石沉大海了。
倒是另一个话题人物,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有校友亲眼看到陆东庭买了活性炭和刀具,还传了照片作证,于是,一群东野圭吾迷纷纷脑洞大开:“这分明就是要毁尸灭迹的节奏!”
暮色四合,我抱着香槟和蛋糕看着周围跃跃欲试的社员,挣扎道:“就这样贸然上门,动机是不是太明显了?”
陆东庭因为受不了乌烟瘴气的男生宿舍,大一就在校外租了房。叶城的好友们认为,若他真是凶手,那他一定会趁夜作案,所以想了个馊主意,让我借着开生日趴的名义,上门杀他个猝不及防。
但是谁过生日,会跑到别人家去庆祝?果然,在我们锲而不舍地敲完门后,一脸黑云的当事人开了门。
“你们倒会打算盘,借我的房子来开派对。”看着我讨好地笑着,陆东庭倒也没显出多大不悦,“那份子钱我就不出了。”
真是小气鬼!但我来不及同他计较,身后的男生们就挤进了门。我惴惴不安地跟在他们后头,看到墙角堆着的器具以及迷你狗舍的雏形后,终于放心了。
陆东庭丝毫不留情面:“难不成你们以为我买刀,是为了分尸啊?”
隐秘心思被戳破,众人都有些难堪,再开party也没了兴致。陆东庭坐在沙发上逗那只拉布拉多,见我在边上发呆,他终于看不下去了:“你今天是寿星,再怎么也不能苦着张脸。”
好友生死未卜,我怎么开心得起来?陆东庭摇摇头,起身拉我进了书房。
那里有一架天文望远镜,正对落地窗,他在摆弄镜头时,还不忘安慰我:“你是白羊座,而今晚恰好有白羊座流星雨,你好好许愿,说不定叶城哪天就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坦白来说,我有些感动,至少我从他的话里捋清了两条线索:叶城的失踪同他无关,他和我们一样不清楚叶城的下落。
我正想开口道谢,书桌上的相框却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定睛一看,顿时觉得有五道天雷劈在了我的天灵盖上。
那是当年毕业游我在朝天门前和旅游团拍的合照,而且我的脸还被放大,单独裁剪了出来!
陆东庭调整好望远镜后原想招呼我,看到这一幕,一向能言善辩的他也罕见地沉默了。
“如果我说,我拿你的照片是为了辟邪,你信吗?”
呵呵。
三、你要喜欢,就送你了
自陆东庭的公寓落荒而逃后,一连几天,我都没有再同他见面。
那时学院正好举行慈善义卖,我一心想为叶城祈福积德,便随大流报了名。
参加义卖的大多是女生,她们摆出自己编的毛线玩具和福珠挂饰,加上甜美的妆容和萝莉音,生意火爆,相比之下,枯守着一堆手工永生花的我却是门前冷落鞍马稀。
正值午后,堕落街边的大学生三两成群,看着他们的笑容,那些同叶城嬉笑怒骂的日子顿时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
没有人知道我和叶城相伴多年的感情,我太害怕那个笑容明朗的男孩会再也回不来。如果《浮士德》里的魔鬼真的存在,我愿用我的灵魂换他一世安好。
视线模糊之时,有只瓷白的手伸了过来,掌心还躺着一包印花纸。见我不动弹,手的主人竟然直接抽出了纸巾往我脸上招呼:“敢在大街上哭,不敢在大街上吆喝?”
这人抹眼泪的手法真是粗暴,我一脸嫌弃地推开他,嘴硬道:“陆东庭,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陆东庭“嗬”了声:“那我就不站着呗。”
说着,他就蹲在我边上,有板有眼地帮我卖起了永生花,而我被他的善举惊得老半天没反应过来。
凭借着过人的颜值和诚恳的服务态度,陆东庭很快就招揽了一大帮顾客,许多女孩在付款时还不忘求合影,毕竟他也算得上是A大名人,不过经过这次当街叫卖,他高冷学霸的人设怕是崩塌得差不多了。
不到两小时,我的永生花就只剩下了一盒鸢尾次品。陆东庭抹了抹额间的薄汗,掏出一沓钞票:“这盒我买了。”
想起之前自己的恶劣态度,我有些愧疚:“这盒永生花我做得不好,你要喜欢,就送你了。”
其实我送花的初衷很纯洁,不过是为了道谢,可陆东庭似乎想歪了,他红着耳根咳了咳:“女孩家家的,怎么能随便送男生鸢尾。”
经他这么一念叨,我的脸也不由得烧了起来。毕竟当初我和陆东庭矛盾激化,也是因为一束鸢尾。
那是我们首次参加登山协会活动的时候。正是人间四月天,山腰处盛开着不少紫色鸢尾,同行的社员萧梨采了一大束,最后实在拿不下了,只好托我帮忙抱着。后来营地野炊,我和陆东庭负责捡柴生火,他看不惯我借着抱花一事偷懒,便倒空了自己的水壶,说帮我先养着。
之后萧梨找到陆东庭交还水壶,连带着把花也送给了他。当她红着脸,暗示自己喜欢他时,他木着张脸问:“花摆着能清新空气、美化环境,你摆着能做什么?”
于是萧梨当场泪奔,而我们也是那时才知道鸢尾的花语。
它是爱之使者,象征着一段姗姗来迟却永不会缺席的爱情。
回忆至此,气氛忽然变得诡异起来,我立马接过陆东庭手里的百元大钞,找了他九十九块钱,故作淡定道?:“那你还是买吧,算你友情价。”
陆东庭先是愣了愣,之后轻轻扬起了唇。
“原来我们之间,还存在‘友情’这么个奢侈品啊。”
四、喝最烈的酒,恋最美的人
经过这次共患难,我和陆东庭相处时的气氛忽而变得微妙起来。
从前我们一遇见对方,火药味能传到八百米开外,那时我从不觉得陆东庭对我会有除却厌烦之外的感情,可现在一系列经历告诉我,他对我的心思,好像并没我想的那么简单。
但暗恋这种事,不像是陆大少爷会干的啊……
难不成是我的自作多情综合征又发作了?
这天,我照常来到校门外的书吧蹉跎时光。叶城失踪这几天里,我天天都会来此处徜徉。这里曾经是我和他最爱待的地方,我们都喜欢古龙,尤其钟爱《萧十一郎》。
喝最烈的酒,恋最美的人。叶城十分向往古龙笔下那些浪子英雄,我则更喜欢故事里那个敢爱敢恨、始终如一的风四娘。
记得父亲因病去世的那年,我才满十五岁,那时我的母亲刚好改嫁,所有亲戚都不愿收留我。对于满心阴霾的我来说,看小说是我逃避现实的唯一消遣。
彼时一中门口也有一家书店,一放学我便泡在里头。我最爱的是那些快意恩仇的武侠小说,每逢兴起,我还会用便利贴写一张书评夹在里头。
蹭书的过程中,我发现有个神秘人同我兴趣相投,尽管我们看书的时段不一样,但喜好和见解都颇为相似,而且,他也爱用便利贴写书评。
慢慢地,我们便借那些写有书评的便利贴隔着书本交流了起来,而后的一天,我们终于在书架拐角处偶遇,扬着书的叶城笑容清澈:“原来就是你呀。”
午后阳光倾城,只此一眼,我的心湖便翻起了惊涛骇浪,经年再未平息。
回忆如潮水般退去,我的眼泪早已经打湿了手里的书封。泪眼蒙眬间,有人在边上叹了一口气:“你这眼泪弄皱了书,以后怎么卖出去?”
孽缘要来,真是城墙都挡不住,我忍不住朝陆东庭翻了个白眼:“多管闲事!”
他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想管?我只是看不惯你折腾这本书。”他虽是这么说,但手却在帮我将书封理干净。面巾纸被泪水染湿,皱得像朵蔫了的茉莉,我恍惚从他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心疼。
伤春悲秋的心思就这样被陆东庭一扫而光,我气鼓鼓地出了书吧,走到驻扎在学校东门的登山社时,才发现那里早已被媒体围得水泄不通。
叶城出事第一天就有新闻报道过,当时并未激起多大水花。现在竟有记者来专门追访,我眼皮一跳,心中的忧虑便如涨潮一般。
果然,这回的采访主题已不再是“离奇失踪”,而是“蓄意谋害”,话题的中心人物也从叶城转变成了嫌疑人陆东庭。
围观群众越来越多,首先被提问的是名登山队员,许是怯场,他的所有回答都是“对”,把事情越搅越混,而被问及陆东庭本人的品性时,他竟指向了人群外围的我:“去问她吧,他们更熟!”
长枪短炮下,我第一次有了万众瞩目的感觉,可是这感觉异常糟糕。
“小姐,请问在你眼里,陆同学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冷漠,高傲……换作从前,我可以毫不犹豫地罗列出一大堆他的缺点,但现在,不知怎么,我就是开不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