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菠萝包
楔子
柳云惜是个祸水。
柳云惜还是个倒霉鬼。
一、柳云惜那祸水之颜,担得起倾国倾城
柳云惜二十岁,待字闺中。
隔壁李婶家满脸麻子的三丫头去年出嫁,穿上嫁衣后还特意翻墙来找她。三丫头抻着裙摆从屋里转到屋外,并真心实意地关怀道:“云惜啊,你生得这么漂亮,怎么就嫁不出去呢?”
这句话是一把盐,撒在柳云惜的伤口上,疼得她嘴角抽搐,直想骂人。
别人家的姑娘二十岁,儿子已经壮似小水缸,可怜柳云惜天生克夫命,定了五门亲事,未婚夫都以奇葩的形式早早断送了性命。其中最惨那个被狗咬了,而后狂犬病发,风风火火跳下了护城河,听说捞起时脸肿了老高,路人还以为他戴了猪八戒的头套。
命数如此还能相继定下五门亲事,足可见柳云惜那祸水之颜,担得起倾国倾城。
其父柳员外还算乐观,自己家大业大,闺女吃得又少,嫁不出去,自己也养得起,无伤大雅。
其母孙氏不知放弃,坚定不移,满大街地搜寻有缘人,要求命数硬,可抵住自家闺女的命数。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她老人家当真寻来一个“门当户对”的。听闻那人先后遭遇蝗灾、旱灾与水患,十里八村都被冲没了,唯他一人活了下来。宝华寺擅长看相的大和尚说,这人八字极硬,与柳小姐是天作之合。
两人若能结合,倒是一番佳话。
再然后,孙氏就把人带回了家。
柳云惜在听到“顾辰修”这个名字后,忍不住绞着帕子娇羞一番。都说人如其名,她猜此人温润如玉,学富五车。为显矜持,柳姑娘稳坐闺阁,派丫鬟阿碧去查探敌情。谁料阿碧回来就哭了,跪在地上气息微弱,一句话也不肯说。柳云惜骂她无用,自己冲向前厅,然后她也哭了……柳云惜不骂命运不公,也不怪老天无情,只想问问老妈,自己究竟是不是她亲生的?
顾辰修,身长八尺,气宇轩昂,只是脸黑如煤,络腮胡子围了满脸。这人若穿黑衣走在黑夜里,只怕你只有在他张口说话时能看到一排牙在飘来飘去。虽然柳云惜不以貌取人,可为下一代着想,她也不能嫁给他,否则生出“小煤球”就算了,若生出黑白相间的,那可如何是好?
柳云惜的嫌弃之情溢于言表,孙氏却对这个未来女婿赞不绝口。
“他那么黑,影响下一代。”柳云惜将阿娘扯到身边,认真相劝。
孙氏一声冷笑:“黑怎么了?没听说过黑脸包公?那文文弱弱小书生倒是好看,可个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哪个禁得起你摧残?”
“他家里没钱。”
“没钱还能把自己养得这般高,可见是个自力更生有本事的。”
“没马车,没房,你让女儿和他去喝西北风吗?”
“马车咱家有,房子咱家盖。你爹家大业大,不怕多养一个每餐只能吃八碗的少年郎。”孙氏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苦口婆心道,“就你这命,能嫁出去就不错了。爹娘在时,能养着你。若是爹娘没了,你可怎么办哦?你说说你,除了这克夫的命,哪还有拿得出手的地方?”
柳云惜妥协了。
她回到房间,扼腕叹息。只要想到日后自己可能要生出一群“小煤球”,她便觉天塌地陷,辗转难眠。柳姑娘命硬,心也不软,当即决定离家出走,不能在此蹉跎余生。收拾好行李,天也黑了个彻底,她推开窗,外面又黑又冷,她犹豫再三,决定明天再走。
阿碧铺好床榻就回去休息了,柳云惜抱着行李睡下,决定天亮就离开。
三更半夜,她听到床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以为是进了老鼠,当即从床底摸了绣花鞋砸过去,听到“哎哟”一声,便放心转身继续睡。
等等……老鼠的叫声是“哎哟”吗?
她睁开眼睛,看到一排牙飘在眼前!
不对,是露出标准八齿微笑的顾辰修正趴在她床边。他的络腮胡子一角被鞋底拍平,他手里攥着的正是柳云惜刚刚丢出去的“作案凶器”。
柳云惜终于精神了,冷汗扑簌簌落下,好像被窝里面下了雨。她反应慢,半盏茶的工夫后才想起要尖叫求救,无奈彼时嘴巴已经被堵住,手脚也被绑住了。顾辰修扛着她从窗口一跃而出,几个起落便离开柳家院落。柳云惜欲哭无泪,都怪自己胆小,若是刚刚离家出走,至少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一个被人绑成球的倒霉蛋。
二、咱们山贼大方,买一送一又何妨?
顾辰修说,他不劫色,只求财。毕竟柳云惜的黑历史太多,他有劫色的心,也没劫色的胆。
听闻此言,柳云惜竟不知应该开心还是哭泣。
顾辰修是山贼,自诩是很有胆识、气魄与节操的山贼。比如柳云惜问他既然已经成功潜入柳府,直接把值钱的宝贝扛出来不是更好,为什么要费尽周章扛她出来?顾辰修扬起下巴,骄傲道:“直接偷东西的贼叫小偷,老子是山贼,岂能与他们相提并论?”
对于山贼这个身份,他很自豪,虽然柳云惜并不知道他骄傲的点在哪里。
扯着柳云惜上山前,顾辰修还不忘自我介绍道:“老子是这座山的王,上头百八十个山贼,通通得管老子叫老大。若是谁欺负你了,记得和我说。”他掐着腰、仰着头,无比骄傲道,“其实你也不用担心,你是老子罩着的,谁敢欺负你?”
有一句话柳云惜不知当讲不当讲——如果顾辰修本人欺负她怎么办?
顾辰修化身导游,扯着自带扩音效果的大嗓门介绍道:“山腰有一片桃花林,桃花好看,桃子好吃,桃花酒更好喝。山的东边飞禽走兽特别多,我就在里面抓了一只老虎崽子回去养。山下有小溪,能抓鱼,能洗澡,溪水酿的酒好喝得不得了……”
在柳云惜渐渐忘却自己“肉票”身份,认为这里环境优美、常住无碍后,顾辰修又劈头盖脸地浇了她一盆冷水:“你得老实在山上待着,那些地方你听听就好,都不能去。”
柳云惜的脸色沉了下来,并在心底祈祷这货被捕快抓去,该坐牢坐牢,该处死处死。实在不行,她就自我牺牲和他定亲。衙门靠不住,她这克夫之命终归是靠得住的。
一周过后,柳云惜已经摸清在山贼窝里生活的准则。
原本准备逃跑的她被山上大厨一顿糖醋里脊收买,就此安安稳稳地住了下来。军师周先生见状担忧道:“看柳小姐的意思,她已经把这里当成家了,只怕日后想要送走她,还得赔上一个厨子。老大,您看那赎金要不要涨一涨?”
“不必。”顾辰修大义凛然道,“咱们山贼大方,买一送一又何妨?”
不知为何,前去送勒索信的小山贼迟迟未归。虽然柳云惜很好奇为什么顾辰修当初不直接将勒索信放在柳宅,但人在屋檐下,她实在不好多嘴。在此期间,她决定暂且好好享受生活,感受大自然的魅力与山寨的风土人情。
军师周先生的太太是个好人,见柳云惜无聊,便拉着她与一众小娘子打牌。柳大小姐从没接触过这种不符合身份的娱乐项目,难免有些上瘾。她特意去找顾辰修借了银子,在牌桌旁撸起了袖子。顾辰修见状,忙差周先生转告其太太:“大小姐不会玩牌,让她们让着些。”
语气过分关心,略显暧昧。
顾辰修黑脸一红,傲娇道:“我怕她输得太多又来找老子借银子,得不偿失。”
谁料柳云惜桃花运极惨,所以老天爷弥补了她的赌运。规则还没怎么弄明白,她就已经开始大杀四方,身后银子堆得老高。周太太输哭了,换了林太太。林太太哽咽了,王夫人跑来替补。最后山寨里会打牌的女人全部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柳云惜拖着装了银子的麻袋跑去厨房求大师傅:“晚上我还想吃糖醋里脊!”
顾辰修适时从锅台后面站了起来,说:“老子也想吃。”随后又补充道,“伙食费从她的银子里扣。”
赢钱一时爽,不料得罪牌友一箩筐,山寨的太太们再也不想陪她玩牌了,她重新陷入百无聊赖的状态。她躺在**左右翻滚,最后突然想起顾辰修说他养了一只老虎。只养过猫的她很想见见世面,看看老虎。于是,她兴冲冲地跑去顾辰修的房间,并径直推门而入!
在山寨生活久了,被同化的她忘记了进门要敲门的礼仪,这让她十分后悔。正是因为开门方式不对,所以她才会走错房间。她没见到顾辰修,而是看到了一个清秀少年。少年肤白貌美,墨发披肩,脸颊嫩得仿佛可以挤出水来。最致命的是,他此时正泡在浴桶里,画面无比**。
“对不起,我走错了。”道歉的同时,柳云惜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可转念想起自己的克夫命,她只得忍痛放弃。转眼之间,她已经脑补出一部惊世骇俗的爱情巨著,无奈命运不公,注定悲剧收场。为了让美少年长命百岁,柳云惜决定早早抽身离去,再不与之相见。
关门离开后,柳云惜意识到一件大事——她没走错,这里就是顾辰修的房间!
于是,柳云惜又推门闯了进去。
不巧的是,少年已经穿好了衣服。柳云惜仔细看了看他的五官,小心询问:“你是……顾辰修?”
少年冲过去一把捂住她的嘴:“小点声,别嚷嚷!”
天地良心,柳云惜的声音真的不大,至少没有顾辰修威胁她时的嗓门大。
三、天大地大,四海为家!
顾辰修说,他遗传了母亲的容貌,天生又白又好看,若在普通人家,这绝对是旁人羡慕不来的优势,无奈他长在山寨。一群糙汉中,混进一个细皮嫩肉的,难保不被当作异类排挤。他爹让他继承山寨,要做的第一点就是服众,只是功夫高还不够,得由内到外让众人信服。
为了完成使命,顾辰修日日顶着烈日在瀑布旁修炼。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练出一身腱子肉,皮肤也黑了好多。可惜,白人就是白人,只要隔上几日不晒,就能马上变白。而且顾辰修是个懒人,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让他日日去接受日光的洗礼,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为此,顾辰修另辟蹊径,手动把脸抹成黑炭,再贴上一圈络腮胡子。此举效果甚佳,病中的老爹倍感欣慰。
后来老爹病重,顾辰修接任寨主之位。他功夫高,长得糙,加之凡事亲力亲为,比如亲自下山绑架柳家小姐,所以备受拥戴,山寨上下齐心,啥也不怕。上一个有如此成就的山贼团伙,据说是在梁山,后世还有人为他们著了书。顾辰修没文化,对于被写进书里这件事虽有向往却不强求,他只想平平安安带领山寨弟兄发家致富,并一起走向义贼的道路。
“实不相瞒,在下虽然是贼,但一心想做个好人;虽然绑架,但从来都没伤过人;收到赎金后,除支付山上日常开销外,大多拿去捐给了穷苦人民。”
言罢,顾辰修眼巴巴看着柳云惜,并摆出一副求表扬的模样。
柳云惜当即伸爪摸了摸他的头,并温柔地夸奖道:“你做得很好。”
那一刻,她为美色所迷,完全忘记顾辰修劫的是她柳家的富!
送勒索信的小山贼至今未归,顾辰修有些焦急,便派其他山贼去寻。随后,他们也不知在哪里将那个送信的捡了回来。
“老大,我尽力了!”小山贼抱着顾辰修的大腿,声泪俱下。
“柳员外不肯交赎金?”像是怕柳云惜伤心,顾辰修问这句话时,还故意压低了嗓门。
小山贼摇了摇头,委屈地哽咽道:“我迷路了!在山中绕了好几日,不是被狼追,就是被老虎咬。在此期间,您就是我的精神动力。如果不是日日想着你,我一定回不来了。”
“这可真是辛苦你了。”顾辰修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脑袋,然后一脚踹在他屁股上。
小山贼趴倒在地上,嗷嗷喊疼。
柳云惜由此判断顾辰修实在是个温柔的人,换了她,多半要把这小子扔进山里去喂狼。
见顾辰修为难,柳云惜甚是心疼。于是,她拖出自己打牌赢来的一麻袋银子交给顾辰修,并苦口婆心道:“我自己把赎金交上,你看够不够?”
顾辰修自然不同意,因为他是一个有原则的山贼,哪里有让肉票自己交赎金的道理?
这事儿陷入僵局,一窝子山贼吵吵嚷嚷却没有结果。柳云惜默默退了出去,乖乖返回房间休息。作为史上最配合的肉票,柳云惜认为顾辰修应该表扬表扬自己,不说以身相许,至少也该把厨子让给她。
三更半夜,外面突然火光一片,柳云惜迷迷糊糊地爬了起来,却被人捂着嘴巴拖出了屋子。她还真是一个倒霉蛋,哪有人被绑架到山贼窝后又被绑架第二次的?
绕着漆黑小路离开,凶手才将柳云惜放开。她转身看去,发现是没有涂黑脸的顾辰修绑架了自己。他在自己的地盘上又绑架了她一次?这种操作实在诡异。柳云惜分析半晌后仍旧摸不到头脑,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这是……在玩捉迷藏?”
“周先生叛变了。”顾辰修喘着粗气道,“现在山寨上下都是他的人,老子打不过,暂且撤退。不是我,我只是不想和自己的兄弟们动手。你干吗这么看着我?我真的不……好吧,我承认我不是他们的对手。可如此危急关头,我还记得跑去救你,我是不是个好人?”
柳云惜什么都没问,顾辰修就自己交代得明明白白了。可这反倒说得柳小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眯着眼睛问道:“跑去救我?他们不是造你的反吗?和我有什么关系?”
顾辰修冷笑一声,骄傲道:“看问题怎能只看表面?肤浅。”
周先生之所以带人造反,就是因为看不惯顾辰修的怀柔政策。他们明明是山贼,却要省吃俭用,把用命换来的银子拿去救济穷人。明明他们自己就是穷人!山贼做到他们这份儿上,委实没有面子,在同行之中都觉得自己矮了一截。于是乎,忍无可忍的周先生偷偷画了顾辰修的出浴图,警告大家不要被这个小白脸给骗了。可众人一致认为领导的颜值高并不能当作自己造反的理由,周先生又苦口婆心道:“看看他的颜值,再看看你们的,就不怕你们家里的女人日后攀比,逼迫你们也去健身美白?”
众人害怕了,造反的旗子就这样举起来了。
他们准备找回山贼的颜面,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狠狠敲诈柳家,并让柳云惜为她前些日子肆无忌惮赢走那些银子付出代价……
柳云惜听得脊背发凉,下意识往顾辰修的方向蹭了蹭:“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送你回家。”顾辰修拍了拍她的头,“别怕,我把你绑出来,就会负责把你送回去的。”
柳云惜备受感动:“那你呢?”
“天大地大,四海为家!”
柳云惜越发感动:“然后呢?”
“山贼当不成了,当个侠盗怎么样?”
这人的脑子里,难道就没有从良这个选项?
四、废话,我当然要保护你了!
虽然他们逃出了山寨,可周先生并不想就这样放过顾辰修。
柳云惜跟着他一路东躲西藏,可谓惊险万分。这种时候需要伪装,柳云惜比较好办,随便抹黑脸就能改头换面。可顾辰修抹黑脸的样子大家认识,洗干净之后的画像现在山寨内也是人手一份。柳云惜绕着他冥思苦想,而后终于提出建设性意见:“你穿女装,咱们伪装成姐妹,我保证他们认不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