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乌龟委实不大好养，总喜欢悄悄爬出小水缸，迈着四条小短腿四处溜达，稍遇到些不平坦的地方又爬不过去，就老是摔得四脚朝天。我害怕哪个粗心大意的下人一不留神就将它们给踩死了，是以本姑娘日常做得最多的三件事就是找乌龟、找乌龟、找乌龟。

可枉我为它们操碎了心，挨罚的时候，它们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了，这可真叫人生气。

还有小乌龟的前主人孟珞之，肯定是他在背后偷偷告我的状！他们简直是一丘之貉！

《女戒》抄到第十二遍时，我已经在心底骂了孟珞之不下三十遍。大抵是骂一个人骂多了容易出现幻觉，总之，在我准备骂孟珞之第三十一遍时，他好像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我面前。

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孟珞之好像还在那儿。我又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痛得倒吸一口凉气，结果孟珞之向我走过来了！

少年踩着一地细碎月光而来，笑得很是不羁，哦不，准确来讲是幸灾乐祸。

“晚晚，你上次去芳仪阁尝着新厨子做的菜品了吗？那种地方鱼龙混杂，你下次还是不要去为好。当然，像你这种姿色平庸的，想来也不会有人对你感兴趣。我花了三倍的价钱把那个厨子买回了侯府，下次你要是再想吃东西，倒可以继续钻钻那个狗洞。”

“孟珞之，你给我滚！你才姿色平庸！你才继续钻狗洞！你……”我一肚子火正无处发泄，偏巧孟珞之就自个儿凑了上来。

不过我的话还未说完，孟珞之就过来伸手捂住了我的嘴巴：“晚晚你小声一点儿，被你阿爹发现你没有认真抄《女戒》就惨了。”

孟珞之身上有股子干净清冽的梨花香，倒是让我更饿得发慌了。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我一下子羞红了脸。

“喏，给你。”孟珞之忍着笑意，从衣襟里拿出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还是热乎的呢。”

小侯爷的人设转得太快，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我紧紧盯着他，战战兢兢地问出了心中所想：“孟珞之你是不是下毒了？”

“这是那厨子做的葱油饼，据说是他家乡一绝。可惜，某人好像不太愿意领我的情。”孟珞之撇撇嘴，装作很是心痛的样子。

我心里泛起阵阵涟漪，一时有些感动。原来锦衣玉食、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小公子也会这般体贴细致地付出啊！

但感动归感动，送上门的劳动力绝对不能浪费啊！我脑瓜子一动，就把主意打到孟珞之身上。

“好了，谢谢孟大恩人的饼，但好人做到底，剩下的十八遍《女戒》也就交给恩人了。”

六、原来我喜欢他啊

我依然没有放弃退婚的念头。在编了二十六个借口，发现都行不通之后，我甚至都产生了远离红尘、削发为尼的念头。

但出家人不能吃肉，不能饮酒，要遵守的清规戒律又那么多，生活委实无趣得很。

我不服气，于是日日翻看我那些记录孟珞之恶行的册子，想着我总能寻出一点错处的。可令人服气的是，我还真没有寻出孟珞之一星半点的错处，反而越发觉得他率真、直爽、有趣。

我觉得我大概是生病了，还病得很严重，要不就是脑子进水了。我同婢女抱怨，但她总是捂着嘴偷笑。

在极强的好奇心的驱使下，我终是忍不住问了她一句：“你到底在笑什么呢？”

“笑小姐喜欢上了一个人而不自知啊！小姐明明喜欢孟小侯，但偏偏要装出一副厌恶他的样子。”

啊？难道我是喜欢孟珞之的吗？

一“语”惊起千层浪，我蓦地有些心慌。是啊，其实我是有很多机会同孟珞之说我想退婚的，但最后话到了嘴边，我又总是说不出口。

原来我是喜欢孟珞之的啊，真真切切、实心实意地喜欢。

他就像是天上最皎洁的月亮，又耀眼似漫天星子，虽然顽劣了些，但那样好的容貌，那样好的才情，那样好的家世，又叫人如何能不动心？

我只是不敢承认自己配不上他这一事实罢了，才哭着闹着想要退婚。我怕这是两方父母的意思而不是他的意思，怕他对我只有兄妹一样的感情，怕他不愿意，怕他先我一步说出不愿意，怕到时他和我都难堪。

少时玩闹的情谊又怎么能作数呢？可当真到了孟珞之跟前，我又不敢说了。

因为，我舍不得啊，舍不得真正同他断了缘分，舍不得那样闪闪发光的少年成为别人的夫君。

婚期定在来年春天，在冬雪初融、草长莺飞时。

我想，在此之前，我大抵还是应该找个机会同孟珞之好好谈一谈，我得知道他到底愿不愿意娶我姚晚呢。

七、等我回来

但故事向来一波三折，还出人意料。

我并没有向孟珞之一诉衷情的机会，变故来得太快，就像江南梅雨时节说下就下的雨。

永安十二年，羌山关将领勾结外族叛乱，竟一连夺去了好几座城池。今上大怒，于朝堂上痛斥文武朝臣，将叛将和外贼的十八代祖宗都骂了个遍，全然不顾君王形象。

这种心情我倒是很理解，如果有人抢了我的东西，别说辱骂他十八代祖宗，我简直恨不得将之剥皮抽筋，用最残酷的法子折磨他。

可我还没来得及想明白是针扎还是刀割更残酷一点，就有残酷的事情落在我头上了—孟珞之竟然要挂帅出征？！

前不久我还钻了人家侯府的狗洞，说我找他陪我一起瞧月亮，他怎么现在就要上沙场平叛了呢？我一时颇觉世事无奈，战场上刀剑无眼的，万一他俊朗的面貌被毁了怎么办？哎，不对不对，万一他受伤了怎么办？

万般思绪在我脑海里打转儿，我一时觉得头都大了。

于是我干脆什么都不想了，左右我也帮不了孟珞之什么忙，还不如去送送他来得实在，好让他想着还有我这么一个美娇娘在殷切地盼着他平安归来，他还欠了我许多许多的桂花糕和翡翠虾饺。

我站在醉香楼上，隔着黑压压的人群，瞧见我的少年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姿挺拔，意气风发。

他载着皇帝的希冀，背着承平侯府的荣辱，将要前往一个异常艰险的地方，生死未卜，前程不明。

目光相交时，我勉力笑了笑，想着要装出一副深沉的样子来让孟珞之安心些。可是，我怎么能不担心呢？我珍而重之的少年啊，他将要面对些什么呢？

但孟珞之显然是没有我这样弯弯绕绕的复杂心思的，他只是紧盯着我，依旧笑得眉眼弯弯，依旧是清贵无双的模样。他朝我挥手，用唇语轻轻对我讲：等我回来。

就像是一夜之间冬雪融化，就像是春风吹皱湖面，我那些别扭的小心思突然变得美好了起来。

我放在心尖尖儿上喜欢的人，原也是喜欢我的啊！

八、少年太让人惊艳

我从未像如今这样对战事上心过，也从未像这样崇敬过神灵。我期望着战事顺利，还企盼着神灵保佑我的孟郎。

“孟郎”，原来戏文话本里小女儿对心上人的甜腻称谓有一天也会从我的嘴里喊出来。

我每天盘算着日子，望着院子里那棵老柳树发呆，想着它长出新芽时，或许我就可以着凤冠霞帔嫁给孟珞之，做整个文京城最明媚娇俏也最令人艳羡的新娘。

孟珞之也还算是个有良心的，十天半月就会传一封书信回来。信上虽只有寥寥几字，但也足够叫人安心。笔力苍劲、瘦硬有神的字迹像极了他那个人。

大抵是睹物思人，我总是想起昔年的好时光，想起孟珞之。

春天柳枝初发芽的时候，孟珞之总会带着我游湖泛舟，也会同我执棋弹琴消磨时光。我棋艺不精，每次都执黑子还逼着他先让我三步，侥幸胜了便找他讨要奖励，若是败了就耍无赖，死不认账。

那时的孟珞之总喜欢故意板起脸孔，然后趁我不注意时用手轻轻敲敲我的额头，再变戏法似的给我掏出一众小玩意儿，有时兴的话本子、手艺人的小娃娃，还有些女儿家喜欢的胭脂珠钗。

蝉叫嚣得最厉害时，孟珞之会同我看满池莲荷亭亭玉立于水间?；冬雪初降的时候，他会同我一起胡闹，故意将脚印一深一浅地留在雪地里，又将冰雪揉成团狠狠扔出去。

其实他是个比我还能闹腾的人，又不怕冷，手指都被冻得通红了，还在雪地里跑着撒欢。

穿着月白色衣裳的秀气小郎君，和身后欺霜傲雪的枝枝红梅组成一幅清隽而又自然的画卷。

他捧起一团雪，借着口中热气，轻轻一呵，便又随手撒在天地间。转头，他对我展露一个明媚笑容，两个浅浅的梨涡分外惹人怜。

大抵也就是那个时候，少年太让人惊艳，叫我轻易动了心。

九、千里深情寻夫

烛火被从窗户吹进来的风吹得忽明忽暗，借着隐隐跃动的焰光，我反复数着那些从羌山关寄回来的书信，最后将它们妥帖安放在梨木抽屉里的最里层，就像是连着那些少女心思一并妥善保管着。

可边关送来的信越来越少了，送信的时间间隔越来越长，这不是一个好征兆。

我开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连着好几日菜饭不思，从暮霭沉沉等到漏尽更阑，终于等到了从前线遥遥传来的捷报以及孟珞之受伤的消息。

是夜，我望着床幔枯坐到天明，生平第一次生出那样大的勇气。

明晃晃如同清晨日光，又澄澈干净如松山白雪般的小侯爷，你可千万要等着我啊！

“小桃，你去济世堂把最好的伤药买完。小李，你去仁和堂。小红，你去看看回春堂……”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这样败家，整个文京城的药堂都被我派去的人搜罗了一番。似是觉着这样还不够，我还绑了两个资历最老、经验最丰富的大夫，不不不，不对，不是绑，是请了两个大夫与我同去前线。

我甚至做好了与孟珞之共存亡的准备，但万万没想到的是，上天又给我开了个玩笑，我连他都没见着！

大抵是出门没有看皇历，抑或是没有让人测吉凶，又或是我同孟珞之间差了一点灵犀，总之，我才到瑶城就听闻大军已经班师回朝了。

老天爷还真是喜欢捉弄我啊，这算怎么一回事嘛？虽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得让人受受磨难，但这也太不容易了。

我好不容易千里寻夫深情一回，结果连个人影子都没瞧见，心中又急又忧，就差晕过去了。

在意识快要消失之前，我似乎见到孟珞之一身喜服，骑着马向我奔来。他朝我伸出手，眉眼含笑：“晚晚，你愿意嫁我为妻吗？”

十、你眼神不好吧

我再一次见到孟珞之时，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何为“久别重逢”。

彼时，我正坐在瑶城客栈那棵老柳树下晒太阳，阳光从树叶间洒下来，映照在地上，分外好看。其实我并不是在晒太阳，我只是在等孟珞之，等一个合理的解释。

终于，在我吃完十一盒桂花糕后，我等到了我要嫁的人。

“那日在芳仪阁的男子是桓王，我们是在商讨事宜，所以我没有红杏出墙。我受伤的消息是假的，因为今上想借此引出朝廷里与外贼勾结的奸细。不过大军凯旋回朝的消息是真的，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我是真的，我心悦晚晚兮也是真的。”

“嗯，还有呢？”我好整以暇地瞧着眼前人，这个人穿一件鸦青色长袍，领口和袖口都绣着流云纹，分外好看。

“还有，眼神不好的人是你。我那天穿的明明是鸦青色，你非说我穿的是红色。”孟珞之朝我淡淡一笑，“等我们回到文京城，在冬雪初融、草长莺飞时，我穿红色给你看好不好？”

后记

老姚最近很是郁闷，因为别人家女婿的彩礼都是些值钱的物件儿，他家的倒好，直接叫人抬来了二十箱的桂花糕和翡翠虾饺。

这也就算了，更为过分的是，他家女儿还连夜把这些美味给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