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来,两人几乎没怎么交流,荞尔只记得刘西力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做动画片吗?因为做动画片不用跟角色交流。”
荞尔听着纪录片的解说,北极熊不善群居,喜欢独来独往,独自觅食。
天快亮的时候,祝晚晚给荞尔发微信,她说:如果开学后我跟刘西力告白,你觉得怎么样?他会接受我吗?我有点担心。
电视里北极熊捉到一只海豹,海豹在熊口下垂死挣扎。纪录片看完了,荞尔把房卡递给刘西力,含糊地跟他道了声晚安。
刘西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荞尔已经上楼了。
荞尔家经营了一个小旅馆,刘西力是大年初五唯一一位入住的客人。
过年前荞尔嗑太多瓜子,她最想说话的那个晚上喉咙发炎,几乎说不出话来。
沙发上那个酒鬼,是荞尔的爸爸。
开学,荞尔回到学校,传闻已经沸沸扬扬,他们说祝晚晚和刘西力在一起了。
然后荞尔就收到了刘西力的微信,他约她吃饭:你们家的蒜泥白肉,我不能白吃。
荞尔回他:减肥中,不约饭。
六、他更像个英雄
荞尔说的并非假话,她确实在减肥,为一部小说改编的大制作古装剧的试镜。制片方来学校选角色,老师把能推的都推出去,推到荞尔时说了一句:“你先减点重。”
荞尔把一日三餐减成一日两餐,偏偏刘西力请吃的是晚饭,他们运气真不好。
刘西力连续四个傍晚发来约饭邀请,都被荞尔用那个借口拒绝。第五天傍晚,荞尔有气无力地从表演教室出来,饿得前胸贴后背,对着食堂飘出的饭菜香气流口水,所以看到刘西力抱着全家桶朝她走来的那一刻,她觉得他比踩踏七彩祥云的至尊宝更像个英雄。
天将晚未晚,夕阳最后一点余晖投射到操场升旗台的旗杆上,荞尔坐在最高的看台上啃鸡腿,刘西力坐在她旁边说:“我给你讲个恐怖故事吧。有个两百斤的姑娘一直在减肥,减了十年,一斤都没减下来,一个月后,她突然减掉了四十斤,所有人都震惊了。”
荞尔边啃着鸡腿边含糊不清地说:“这根本不是恐怖故事,这是happyendg。一个月减掉了四十斤,那姑娘在做梦吧?”
刘西力看着荞尔吃东西的样子,觉得很满足,摇摇食指,表情有些邪恶:“一个月后,姑娘出了车祸,被截去双腿,一条腿二十斤,所有人都震惊了。”
这!荞尔目瞪口呆,吃下去的鸡腿差点吐出来,挥起右勾拳追着刘西力打,追了整个操场,要他把恐怖故事收回去。
刘西力边跑边笑嘻嘻地说:“我想拍个短片,你来做我女主角可好?”
“不好!不好!”荞尔朝他大吼大叫。
不能怪全家桶,荞尔到底没有减掉多少体重,但她也试镜成功了,演女主身边的反派小丫鬟,有二十几场戏,会在十集里出现。祝晚晚的角色更好,演的是一个反派身边的正派丫鬟,从第一集活到了最后一集,有一百多场戏,戏份是荞尔的十倍。
拍摄流程上,荞尔她们的戏最后拍,开机一个月后才被拉去横店,那空闲的一个月,荞尔拗不过刘西力整日来求,答应当他短片的女主角。
说是短片,但刘西力没有剧本也没有台词,只追着夕阳拍每天傍晚那十来分钟的时间。荞尔作为短片的女主角和唯一的演员,也不用做什么,只是走路、散步、跑、跳、吹吹风、看看夕阳,看着镜头或不看镜头都可以。
“喂,我要不要说点什么?”荞尔在通往体育场的台阶上跳下来又跳上去。
“随便,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
“我这个动作可以吗?会不会很假?”荞尔叉腰挺胸做鬼脸。
“真的假的无所谓,你想做什么动作都可以。”
荞尔真的搞不懂他,他以为他是王家卫哦,拍电影随心所欲,没有剧本,全凭演员自己发挥。
每个傍晚,如温泉水的夕阳下,荞尔跟着刘西力拍了一整个月莫名其妙的短片,一个月后暑假开始,她被拉去横店拍戏,刘西力则跟组飞去新疆拍纪录片。
离别的那个傍晚,拍完最后一次夕阳,刘西力请荞尔在食堂吃饭。他排队排了半个小时给荞尔买了两个限量鸡腿,之后一个电话被人叫走。走之前他欲言又止,荞尔则用鸡腿把嘴巴塞得满满当当,她怕塞不满,那些憋在心里的话就要从缝隙里脱口而出。
比如,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喜欢我?
比如,不太想去横店拍戏,我更喜欢跟你拍莫名其妙的短片。
比如,我最喜欢鸡腿了,我有两个,我分你一个。
七、看不清他到底有没有笑
横店真热啊,大热天拍古装戏,层层叠叠的衣服穿在身上都馊了。荞尔戏份少,化好妆一等就是大半天。姑娘们差不多都同龄,大家围坐在一起聊天、吃零食、玩游戏,荞尔则喜欢盯着别人演戏。她有个小本子,记录很多心得,有时自己能反复琢磨一句台词到失眠,尽管她的台词往往只有那么简单的一两句。
刘西力消失了大半个月,也没什么消息,他们进沙漠去取景了。
戏份拍到最后两场,荞尔正在休息的空隙中吃盒饭,祝晚晚拿着手机边说话边走过来。
“荞尔在旁边呢,她明天最后一场戏。”祝晚晚把手机移向荞尔,荞尔正在吃盒饭中的鸡腿,吃相来不及收敛,她面目狰狞地看向镜头,只看到刘西力两个月没修理的头发奓起来了,然后信号就卡住了,卡在刘西力糊掉的静止的脸上,看不清五官,也看不清他到底有没有笑。荞尔却看着那张糊掉的脸,心脏有一瞬间奋力跳动起来。
“喂,刘西力?”祝晚晚用力摇了摇手机,没有反应,信号断了,她扭头问荞尔,一脸担忧,“你说刘西力在那边没事吧?他刚跟我说有沙暴,前几天他们摄制组一摄像师差点被卷到流沙里,好危险。”
晚上荞尔躺在多人间的旅馆里,睁着眼睛毫无睡意,一闭上眼,就是漫天的风沙和刘西力糊掉的脸。她心里灌满哀愁,青春期已过,这该死的迟来的**。
她第N次拿出手机,看着刘西力前几天发给她的剪辑好的短片,那个刘西力拍了一个月,她是唯一出镜人物的莫名其妙的短片。她在里面看到发光发亮的自己,像平行世界里的人,随性的笑容,自然地跑跑跳跳,以及时不时地呆愣。
荞尔快哭了,刘西力镜头里的她怎么那么好看?看着看着,她就哭了。
短片名字叫作《不可能被嫌弃的荞尔小姐》。
天快亮时,电话响了两声又挂断了。陌生的号码,以前荞尔是绝对不会理会的,但这次她鬼使神差地回拨过去,却无法拨通,像一场梦。
第二天荞尔到了片场,副导演正在发飙,抓着每个人问有没有见到祝晚晚。
跟祝晚晚同一间屋的姑娘说:“她的行李箱也不在了,昨天半夜我醒来就不见人,好像是去找男朋友了。”
荞尔沉默着,把头埋得很低。祝晚晚就像是平行世界里另一个她,做了她昨晚**时占据脑海想要做的事,她心里再次灌满哀愁。
剧组紧急开了个会,傍晚荞尔被叫到一间宽敞的屋子里,副导演跟她说:“导演组一致觉得你演戏很认真,决定把你的戏份删了。”
“啊?”荞尔不明白这是什么逻辑。
副导演恶作剧般地笑起来:“你来演祝晚晚的角色。”
暑假结束时,荞尔的一百多场戏拍完了,她没有回学校,请了一周的假回家休息,手机大部分时间只用来接电话,去机场接送住客,给客人办理check和checkout。她不愿看手机,看手机意味着面对微信朋友圈里祝晚晚发的那些沙漠照片,照片里常出现祝晚晚和刘西力两人的合影。
她还听说,刘西力去纽约电影学院的申请通过了,明年四月份要去美国学习了。
一想到他那么优秀,荞尔就难过,傍晚的夕阳也能穿透车子挡风玻璃把她眼睛灼伤,流出酸涩的眼泪。
她没有跟任何人说,她看到刘西力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他了,当时他穿着白西装,戴白色帽子,脚踩白色皮鞋,手拿一枝白玫瑰,就像她最喜欢的电影男主,周星驰的凌凌漆。
八、无论是短暂的告别,还是漫长的重逢
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荞尔没有见到刘西力。大四她在准备北影表演系的研究生考试,没有停止过学习。长这么大,她第一次对学习产出了浓厚的兴趣,真难得啊!
刘西力在准备出国深造的事,至于祝晚晚,传言那么多,但荞尔从未从她口中得到确切的答案,只是偶尔夜深人静时听到对面床铺传来的哭泣声。大家心知肚明,但谁都不想捅破那层窗户纸。
四月份,荞尔接到从老家打来的电话,爸爸在浴室洗澡时摔了一跤,情况危急,被送进了ICU,昏迷不醒。父女俩多年来相依为命,对于酒鬼爸爸,荞尔已经习以为常,一想到有可能失去唯一的亲人,她就忍不住发抖,抖落数不尽的恐惧。
从学校赶回老家,在医院陪了半个月,荞尔瘦了六斤。医院真是个折磨人的地方,看护病人的时间长了,亲属看起来都像病号。
医院楼顶有个露天的小花园,傍晚给爸爸喂好饭、擦好身子,荞尔会到楼顶喘口气,呼吸另一个世界的空气,第N+1次看《不可能被嫌弃的荞尔小姐》,第N+1次泪流满面。
夜里两点,她接到刘西力的电话,他在那头说:“谢荞尔,我飞机又延误,延误到明天,你家旅馆为什么搜不到了?你来机场接我好不好?我还没吃晚饭。”
他本来要飞上海,明天晚上他将从上海飞纽约。
爸爸住院,旅馆已经关闭好些天,荞尔想要据实以告,可一个自私的小细胞在血液里蹦跶出来,随后血液沸腾起来,她无法欺骗自己的内心,她想要见他。
爸爸在**哼哼两声,对睡在折叠**辗转反侧的荞尔说:“你回家去睡吧,爸爸已经没事了。你在这儿睡不好,爸爸也睡不好。”
从小到大,荞尔从来不和爸爸交心,妈妈去世后,她和爸爸的交流更少,此刻,她突然想跟他坦白,她说:“我喜欢一个男同学,他明天的飞机去纽约,今晚在咱们这儿转机,但是飞机延误了,我去接他。”
爸爸动动手指:“去吧,给他开间房,别收他房费。”
荞尔笑了,拿过车钥匙,开着车在深夜畅通无阻的机场高速上飞驰。
已经没什么人影的航站楼出口,刘西力站在路边,看到车子里的荞尔时笑得露出他的大白牙,那个笑照亮了荞尔十几个疲惫的夜。
荞尔下车,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走向刘西力,用不太熟练的幽默感伪装自己:“成都大概是你的霉地吧,不然你为什么每次从成都转机,飞机都会延误呢?”
刘西力深深看着她,深深叹口气?:“你错了,成都是我的幸运地,因为飞机延误才能见到你。”
荞尔这会儿还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劲:“可飞机每次都延误是不是……”
“哪有那么多飞机延误,还不是为了每次都能见到你啊,你怎么这么迟钝呢?”
“你什么意思?”荞尔的重点在“迟钝”两个字上。
刘西力无力再玩文字游戏,至此,他知道谢荞尔是个只能直线接收信息的人。他无奈地勾起嘴角笑起来,伸手捧起荞尔消瘦得让他心疼的脸:“我喜欢你,谢荞尔,说不上为什么,从看到你的第一眼开始就喜欢你,我说得够明白了吗?不够的话,我只能用行动证明了。”
他欲吻下来,荞尔怔怔的,脸红到耳根。如此近在咫尺的距离,她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她欣喜若狂。已经准备好接受。
无论是短暂的告别,还是漫长的重逢,她都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