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1 / 2)

在苏禾老师的带领下,任务小组全员伪装成了一个高中生旅游团,连夜赶路后于第二天清晨抵达大理机场,接着乘坐巴士前往大理古镇。

此刻的古镇像一条沉睡的青灰色巨龙,静静盘卧在云雾缭绕的苍山脚下。镇上相当冷清——绝大部分店面要到十点之后才会开门营业,街头巷尾白雾缭绕,石板路冰冷而湿滑。大家裹着羽绒服,来到了一家叫“大理乐器店”的店门前。

大理市暂时还没有宇文实验中学,猎能学院办事处建在大理古城的人民路上,表面上是一家乌克丽丽的乐器专卖店,实际上,二楼和三楼是专员们的办公场所。

大理不是死徒出没的高发地,办事处相对简陋,长期驻扎的工作人员一共只有八名。每个成员都拥有第二身份,三个是大理大学的老师,两个是当地导游,一个是婚纱摄影师,一个是民谣歌手,还有一个是乐器店老板。

苏禾打了一通简短的电话,两分钟后一个满头脏辫子、胡子拉碴的大叔拉开卷帘门,他就是乐器店的老板。男人接过苏禾的证件,看了两眼,挥手招呼大家赶快进屋。

一群学员们拥入二楼,把原本就不大的厅堂塞得满满当当。唐谦跟大理办事处的负责人“老鬼”站在战术桌旁,研究着洱海的地图模型。

“唐老师?”苏禾有些意外。

“苏老师。”唐谦回以微笑,“校长听说了此事,特意派我来协助你完成任务,我昨晚到的。”

苏禾点点头,两人交换了一个“大家都懂”的眼神。

尽管两人私交还算不错——事实上像唐谦这种老师,他跟谁的关系都不差,但他们并不在一个阵营。苏禾和封寒都是副校长的人,唐谦则是校长的人。校长和副校长无论是在教学方针、经营理念上,还是在猎能学院的发展方向上都有不小的分歧。

两人虽不至于明争,暗斗却免不了。

学院从禹川那儿得知白羽鲸的存在,副校长立刻让封寒派人前往捕获,校长当然会派心腹唐谦过来插一脚。唐谦在学校的级别比苏禾高,又是校长直接下达的命令,尽管他什么都没说,但毫无疑问就是此次任务的最高指挥官了。

叫“老鬼”的男人黝黑而精瘦,穿军绿色马甲,戴一顶黑色导演帽,胸前挂着一台又大又沉的佳能6D,他的第二职业是婚纱摄影师没错了。

老鬼抬头瞄了一眼这群因为连夜赶路精神状态不佳的青涩新生,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不过他什么都没问,质疑学院高层的安排可不是明智之举。

唐谦动作优雅地上前两步,俯身把手指向地图的洱海中央:“按照禹川的描述,白羽鲸藏身的地方是在这一带吧?”

“对。”老鬼确认,“要杀死它?”

“尽可能活捉,除非万不得已。”唐谦对白羽鲸没什么兴趣,不过学院科研部那帮疯子可不想放过研究“上古死徒”这种大好机会,它就算要死,也是死在他们的解剖台上。

“那黄昏组织怎么办?”老鬼作为大理办事处唯一一位高级炽金猎能者,显然对有战斗力的敌人更感兴趣,“听说袭击朴允慧和禹川的是他们。”

“根据封主任的推断,黄昏组织的目标是学院本部,大理只是个幌子。”

“行。”老鬼不再发问。事实上,黄昏组织若真想在大理闹事,就凭苏禾带来的这群毛头小鬼,无异于螳臂当车,他跟唐谦倒是可以应对,但如果对方出动了整个黄昏组织……他只能祈求封寒的推断是正确的。

“行动时间定在深夜三点。”唐谦看着地图沉吟片刻,立刻制定出清晰细致的方案,“我们需要一艘游轮,另外还需要两辆大型货车,车厢必须改装加固,储满水,分别在龙龛码头和才村码头待命。一旦活捉,立刻运走。另外,你要保证深夜两点到凌晨四点这个区间,码头附近不能出现任何当地居民和游客。”

“没问题!”老鬼很有信心。

“就这些,去准备吧。”

老鬼招呼着办事处的几名同伴离开,经过苏禾身边时,他的严肃脸立刻不见,露出中年大叔的坏笑:“哇!好久不见,小禾你又变漂亮啦。”

“没有啦。”苏禾尴尬地笑了笑,她也知道老鬼只是开玩笑,但实在不善应付。

老鬼作势去握苏禾的手:“下午要不要找鬼叔拍几套私房照呀?这女孩子呀,一定要在最美的年纪留下最美的记忆……”

“能帮我拍一套吗?男人三十也正好是最美的年纪呢。”唐谦优雅的声音从身后飘过来。

“真是不巧,哈哈哈,我想起来最近档期都满了……那我先走了,小禾,咱们下次再约。”老鬼落荒而逃。

苏禾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被油腔滑调的中年男人调戏真是一大灾难啊。

转眼屋里便没有大理办事处的人了,唐谦放下领导架子,看向如临大敌的学生们,温和地安抚道:“大家不用太紧张,只是去洱海捕获一条C级死徒,完全是送分题。”

“唐老师,你可真会开玩笑。既然是送分题,那干吗还要签死亡协议书啊?”章钊斗胆问出了大家的心声。

“就是,怎么看都像送命题。”左小刀第一时间接茬。

D班一共来了两组:已经解散的UGO小组和三号组,三号组的成员分别是左小刀、阿依娜娜和一个叫木村修一的日本男孩。

“送分题还是送命题,要看你们平时有没有认真学习了。”唐谦微笑着转身,打开墙角的不锈钢柜子,里面挂着二十个崭新的黑色装备包。

装备包的标配是:猎徒匕首、西格P210手枪、M57手榴弹、M84震爆弹、燃烧弹、闪光弹、信号弹、对讲器、急用肾上腺素、急用猎能补充剂、作战服、战术手电筒。

由于一年级的学员还没有进入热武器的实战课程,捕获白羽鲸也不需要战斗,装备包里便只剩下猎徒匕首、对讲机、作战服和战术手电筒。

唐谦分发装备包的同时,简单交代了一下作战计划:白天自由活动,大家可以在大理游玩,或者回酒店养精蓄锐——老鬼已经在才村码头附近订下一家海景客栈。晚上十点之前,所有人务必回客栈待命,捕获白羽鲸的任务会在深夜三点开始。

走出挂满乌克丽丽的小店,大家又变回了普通游客,唯一的区别是每个人的背上都多出了一个黑色背包。

中午,苏禾请大家去妙香园白族菜馆吃了一顿饭,然后大家就地解散。部分同学舟车劳顿,跟苏禾坐车回客栈休息,精力充沛的人则留在大理古镇继续游玩。

顾星河对大理没什么兴趣,在他这种“直男癌”眼中,全国的古镇都长得差不多:古色古香并带着少数民族风情的青砖白瓦房,满大街淘宝上都有卖的纪念品,无数戴着遮阳帽、背着单反的游客穿梭其中,热情的当地导游举着牌子招揽生意。

他正想回客栈,阿依娜娜明艳娇媚的笑容就从身旁冒出来,吓了他一跳。

女孩头戴漂亮的花环,头发上扎着十几根俏皮的五彩辫子,手上拿着打包的破酥粑粑,胸前挂着繁复的白族风情饰品,货真价实的美女游客一名,至于任务什么的,早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星河,要不要一起去苍山上看看?”她腾出一只手,挽住顾星河的手臂。

顾星河一边挣脱热情的阿依娜娜,一边抬头看向眼前巍峨的山脉。山顶白雪皑皑、云雾缭绕,让他想起了美剧《冰与火之歌》里的绝境长城,有那么几秒他确实动摇了,想登高望远,俯瞰一下大理全貌,看一看山的后面又是什么,但他迅速改变了主意:“我不去了,你自己玩。”

“好嘛。”阿依娜娜噘噘嘴。虽然她早料到顾星河会拒绝,但她还是问了,毕竟万一他答应了呢?试试又不吃亏。

秦山裹着棕色皮夹克,里面套着一件灰色卫衣,双手插袋,大半张脸都藏进卫衣帽子里,只露出胡子拉碴的宽下巴。他穿梭在古镇的人民路上,匆忙的背影闪现在起伏的人群中,尽管打扮低调,可浑身散发出的冷硬气场还是跟普通游客格格不入。

很快,他转进人烟稀少的胡同,穿过一条狭长的小街,来到圣三堂,也就是大理古镇的天主教堂。这座融合了传统白族建筑艺术风格的教堂建于一九二七年,十二月的冷阳下,它庄严矗立,散发出一股神圣而苍凉的气息。

龙囿希与朴允慧在梦中相见的地方就是这里了。

据说,梦里的朴允慧已经成为一个入乡随俗的“当地新娘”,正要举办自己的婚礼。龙囿希想要阻止她,可她还是推开了那扇门,选择了意识死亡。秦山更愿意理解为,推开那扇门的瞬间,她的意识就像被吸入黑洞边缘,会一直处于无限接近却永远无法抵达的状态,所以在某种意义上,她没有死,而是活在了名为永恒的刹那。在佛学里,刹那即永恒,一生和一秒没有区别。

现实中,天主教堂的大门敞开着。黑色军靴跨过门槛,仿佛走进了一间小型的画廊博物馆,北面墙壁布满了古老的西洋画,南面墙壁挂着几幅中国山水水墨画,正面是一幅教堂的微缩图,中西方的两种美在这间教堂得到完美的融合。

然而秦山无心欣赏,他双手插袋,静静看着教堂中央的耶稣受难十字架。过去了好一会儿,他才淡淡地开口:“出来吧。”

两秒后,顾星河从门背后走出来。他之所以拒绝阿依娜娜的邀请,正是因为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疑似秦老师的背影,他一路跟踪到这里,正犹豫着要不要相认时,秦山主动说话了。

“秦老师……”

“你有信仰吗?”顾星河本想问秦山为什么要“叛逃”,秦山却先抛出了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顾星河摇摇头,他没有信仰。

“我也没有,而且我一直不能理解,人类为何会去相信一个永远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的存在。”秦山微微眯眼,嘴角挂着一丝很苦涩的无奈,“我以前有个朋友,他说,一个人没有信仰,是因为对这个世界还不够热爱。只有足够热爱,某一天才会足够绝望,那时候,唯有信仰可以解救。”

顾星河思索着。

“朴允慧的父母都是天主教教徒,因此朴允慧每次吃饭前都会祈祷。”

秦山双手合十,闭上眼,模仿着祈祷的场景:“主啊,求你降福我们,并降福你惠赐的这次晚餐,因我们的主基督,阿门。”

他睁开眼,似笑非笑地看向顾星河:“还没结束,吃完了还要再来一遍。全能的天主,为你惠赐我们这次晚餐和各种恩惠,我们感谢你、赞美你,因我们的主基督,阿门。愿天主圣名受赞美自现世,直到永远,阿门。愿所有过世的信友赖天主仁慈获得安息,阿门。”

“每天说上好几遍,烦得要命,想不记住都难。”秦山低下头,他手中正握着一个精致的乌木十字架吊坠,“这个是朴允慧毕业那年送给我的礼物,她让我戴着它,她说她每天都会祈祷,这样主也会保佑我。”眼角淡淡的鱼尾纹让他看上去有些苍老,“可能主真的在保佑我吧,所以忘了保佑她。”

冷风轻轻吹过教堂,外面的喧嚣声忽然变得那么不真实,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秦老师,你为什么叛逃?”顾星河还是问了,他本来还想说“大家都很担心你”,但并没有什么“大家”,也就他、章钊和夏鱼三个人,何况现在他已经不能代表他们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