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2 / 2)

九号又兴奋起来:“太好啦,看来暗中还有一只小老鼠盯着咱们呢!”

“说不定是只壁虎、蜥蜴什么的……”三号的表情有些玩味。

龙囿希心脏一紧,像是被人给用力攥住了。

暴露了?

不可能!再卓越的翡蓝猎能者也没办法感知到猎能者之外的存在,像小型蜥蜴这种生命体就更不可能被感知到。尽管如此,龙囿希却没有绝对的把握,三号的声音像是从深渊发出来的回响,让人毛骨悚然。

她死死地盯着男人的头顶,仿佛下一秒他就会转身,仰头,对自己冷笑。换成正常状态下,她还可以拼一拼,但如果是在作为一只蜥蜴的状态下被发现,她必死无疑。

三号沉默,久久地沉默。

龙囿希有一种强烈的直觉,男人知道自己的存在,他甚至知道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她在这里。他在犹豫着是抬头还是不抬,换一种方式说,是杀她还是不杀。

幽闭的空间里,寂静像锋利的刀片一样割伤着她的身体,这种命运被掌握在他人一念之间,而自己只能等待结果的无助和挫败感,让她呼吸停滞。

十秒的沉默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走吧。”三号慢慢戴上假面。

“喂!不等等吗?说不定那只小老鼠很快就追上来了,让我杀个人嘛,我好久没杀人了。求你了,一个!就杀一个好不好……”九号声音委屈地撒着娇,听起来像是在央求家长给自己买一条新裙子。

三号没有理她,慢慢走下楼梯,脚步一点声音也没有。九号心有不甘,但还是蹦蹦跳跳地跟着他走了。

眨眼之间,两人消失了。

龙囿希不敢轻举妄动,继续等上了三十秒,确认他们真的已经离开后,她才飞快地按原路返回。

三分零六秒后,龙囿希用自己的身体睁开了双眼,第一件事就是从顾星河的怀里挣脱出来。

“你没事吧?”姜佑问。

“没事。”龙囿希站起来,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后脑勺沉重得像是被人用钝器击打过。上次两分二十四秒的神移就差点要了她的命,这一次她竟然撑到了三分钟,身体和精神已然到了极限。

“任务失败,先回……”龙囿希一头栽倒,姜佑稳稳地揽住了她。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粉色钞票扔在桌上,一把横抱起瘦弱的女孩,夺门而出。

四星级贵宾单人间的豪华大**,龙囿希沉沉睡去。她脸色苍白,眉头紧蹙,仿佛正在跟噩梦中的怪物搏斗。金色蜥蜴蜷成一个圈,静静伏在枕边,陪主人一同睡去。

五分钟前,姜佑几乎是用脚把门踢开的。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型急救箱,在龙囿希的手臂静脉下注射了一管蓝色药剂。那是猎能学院科研部特别研发的“救心针”,专门用来给体能透支严重的猎能者做紧急治疗。

注射完毕后,他把龙囿希放到**,将柔软的羽绒被拉到她的胸前,一言不发地陪在她身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姜佑双手合十放在嘴边,像思考,又像是在祈祷。

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秋雨,湿凉的夜风从落地窗的玻璃门缝里钻进来,顾星河上前把门关上,接下来便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大约二十分钟后,姜佑从床边站起来。

“她没事吧?”顾星河轻声问。

“平安度过危险期了,没有大碍。”

顾星河松了口气:“现在怎么办?”

“先等她醒来。”姜佑的声音透着淡淡的疲倦,“然后回总部做详细汇报。”

“她什么时候能醒?”

姜佑不确信地摇摇头:“上一次她昏迷了三个小时,这一次,或许会更久一点。”他发现了顾星河的踌躇,直接问,“有事就说吧。”

“我想……下去走走。”

姜佑目光微微流转:“别离太远,手机联系。”

“知道。”

顾星河确实没走很远,这里离鹿央所在的医院不到两站,步行十分钟就到。除非是特别大的雨,否则顾星河没有撑伞的习惯。他漫步在小雨中,不知不觉头发就湿了,缕缕发丝无力地垂在额前,让他显得失意而憔悴。

医院就在马路斜对面,顾星河刚走进地下通道就听见了歌声。

通道的中央,一个中年男人正抱着吉他弹唱,他的嗓音低沉、性感,有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苍凉与清澈。

男人穿着一件灰扑扑的大衣,棕色的卷发扎成随意的马尾,五官深邃。相比那些寒酸落魄的街头艺人,他笑容迷人、仪态优雅,浑身散发着一股与世无争的温和与自信。他的脚边蹲着一只体型肥硕的英短,它懒洋洋地挥舞着前爪,像一只不敬业的招财猫。

七八个路人围在一旁静静听着,两个花痴的女孩兴奋地掏出手机,摄像头一会儿对准歌手,一会儿又对准他的萌宠。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听清

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独和叹息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记起

曾与我同行,消失在风里的身影

我祈祷拥有一颗透明的心灵

和会流泪的眼睛

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

越过谎言去拥抱你

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

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

夜空中最亮的星

请指引我靠近你

元旦时那个孤单的夜晚,安静的教室,操场上的人海,女孩递过来的耳机,不算拥抱的拥抱,低头就能看见的微笑……纷沓而至的回忆像一片密集的子弹,射进顾星河的胸口,让他呼吸困难,几乎站立不稳。

一曲毕,大家纷纷鼓掌。流浪歌手颔首致谢,眼神不经意地越过人群,对上少年痛苦又迷茫的目光。

顾星河飞快地别过头去。

熄灯时间将近,住院楼已经非常安静。顾星河走出电梯,跨入那条长而寂静的走廊,冷风从走廊尽头的窗口灌进来,又从另外一边吹出去,像一管哀伤的箫,发出只有哀伤的人才可以听懂的哀伤音符。

顾星河站在熟悉的病房门外,伸出手,却迟迟不敢推开门。

在这之前,他不知有多想回来看一看鹿央,但真到了这一刻,他却那么害怕面对。可能他真正害怕面对的,是那个看着鹿央走向死亡却无能为力的自己。当初他跟三叔站在宇文中学门口被拒之门外的时候,他也是那样的无能为力,所有人都在嘲笑他。现在,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一天,一切没有任何改变。

原来知错就改并不是什么万能药,原来很多事情根本没有第二次机会。犯错了就是犯错了,失去了就是失去了,无论你多努力地去忏悔,去弥补,去挣扎,命运还是连说一句“对不起”的机会也不给你。

一只手替他推开了门。

顾星河惊讶地抬头——姜佑捧着一束新鲜的雏菊,衣领和肩上都湿了,看样子这一路上他都悄悄跟着自己。

“别这样看我,我是这次任务的队长,有权监视队员的行动。”姜佑笑了笑。

“不是龙囿希是队长吗?”顾星河下意识地说。他真以为龙囿希是队长,龙囿希决定用神移的时候,姜佑不是言听计从吗?

“碰到两个不听话的队员,队长的职权也有限。”姜佑眉毛轻挑,“我可进去了,你确定要站外面?”

顾星河终于还是进去了。

两人一左一右陪着,鹿央安静地躺在护理**,她的头发长了一些,看得出每天都有梳理,柔软地散落在枕头上,像是漂浮在涓涓细流中的水草。她比之前瘦了一点,皮肤更白了,或许是因为长时间昏迷的关系,她的身体看起来特别脆弱,微微陷在白色的床垫中,好像一片随时会融化的白雪。

姜佑握住女孩的右手在手心处摁了一阵,又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暂时没有同化迹象,不用担心。”

顾星河说不上是欣慰还是难过地点点头。其实他有很多话想对鹿央说,或许是姜佑在场的关系,也可能是自己的关系,他一句话也讲不出口。

雨水静静地冲洗着窗户玻璃,两人若有所思地沉默着。

不知过去多久,顾星河开口了:“谢谢。”

“一束花而已,用不着客气。”

“我是说三叔的事。”

姜佑笑了笑,不说话。

“你其实……用不着特意帮我的。”顾星河说,“就算救不了鹿央,我也会遵守约定。”

“跟那件事没关系,跟你也没关系。”姜佑几乎是下意识地抚平床单上的褶皱,“是我自己想帮他。”

“为什么?”

姜佑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像平静的哀愁,又像燃烧殆尽的愤怒:“我一直认为,一个男人无论多么成功,如果不能让心爱的女人幸福,那就是失败的。你的三叔或许赚不了大钱,但是看得出,他非常爱你的三婶。”

“你怎么知道?”三叔确实很爱三婶,与他们朝夕相处的顾星河当然清楚,可姜佑才见过他一面啊。

“他聊到你三婶时,眼神不一样,眼神这东西是骗不了人的。”姜佑微微一笑,似乎想起了一些快乐却遥远的往事。

“钱我一定会还你的。”顾星河干巴巴地保证。

“尽管还。”姜佑笑笑,“其实有些地方咱俩挺像的。”

顾星河茫然地抬起头,不清楚他指哪方面。

“不喜欢欠人情。”姜佑微微眯眼,“我欠过的人情,一定会还,不管是用钱,还是命。”

顾星河的心轻微触动了一下,他倒是没有姜佑想得那么深。他只是不想给任何人带来麻烦。很小的时候,他就养成了这个习惯。

“什么钱什么命的,开深夜座谈会呢?!你们两个懂不懂医院的规矩……”怨气十足的护士长推开房门正要开骂,一眼瞅到姜佑那张金贵又俊美的脸后立刻眉开眼笑,“帅哥,时间不早了哦,一会儿就熄灯啦,到时你俩会很不方便的。”

“谢谢,我们马上离开。”姜佑微微颔首,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护士立刻红着脸走了。

顾星河却像什么都没听到,静静凝望着鹿央。

姜佑看着心事重重的顾星河轻叹了一声:“我知道这世上没什么感同身受,所以不会说我理解你的心情这种鬼话。我想说的是,每个人都有无法割舍的人,别把时间浪费在悲伤上,哪怕只剩下最后一秒,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的概率,你也尽管去拼命就好。”

顾星河摇摇头:“再拼命,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相信我。”姜佑看向窗外迷蒙的夜色,目光坚定,“如果你这样做了,你会发现,有些东西已经改变。”

顾星河跟着姜佑看向窗外,忽然间,他好受了一点。真奇怪啊,那么苍白的一句话,却扎扎实实地安慰到了他。

短促的手机铃声响起,打破了病房里的寂静。

姜佑滑动屏幕,上面是一条加密短信,来自他在学院高层的眼线。其实这些眼线是他父亲的,不过自从两年前病倒后,父亲就对他开放了所有权限。如今的他早已不再是无忧无虑的大少爷,而是一个庞大利益集团的合法继承人,不管他承不承认。

信息并不长,姜佑一秒读完。

虽然按照学院的德行,这件事的正式公布还要等上好一阵,不过那是大人们无聊的游戏,他一点也不介意现在就告诉身边的同伴。

“怎么?”顾星河发现姜佑在笑。

“我之前跟你说什么来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姜佑晃了晃手机,“禹川找到了,他还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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