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1 / 2)

直升机飞离学院,着陆后,几人立刻换乘了一架豪华私人客机。

在猎能学院,并非每次执行任务都有这么好的待遇。相反,很多时候条件算得上艰苦,有二等舱已经要谢天谢地,对于一些次要任务,让你坐上一天一夜的绿皮火车也常有。然而不管什么任务,只要队伍里有姜佑大少爷,那绝对是总理访问友国般的待遇,没办法,人家有钱任性。

顾星河心事重重地侧靠在真皮沙发椅上,机窗外是滚滚流动的黑紫色云海,远方的天际微微泛白,黎明将至。

“不困?”姜佑走出卧室,披着睡袍,来不及打理的凌乱头发让他看起来带着一丝慵懒。用章钊的话说,他就是一张移动的平面男模照,站着帅,坐着帅,吃饭帅,洗澡帅,就算是抠脚、打鼾、剪鼻毛,那也是帅。

顾星河不说话。

“其实我也睡不着。”姜佑在顾星河对面坐下,微笑着倒上小半杯红酒,“马上就能见到囿希了,有点小兴奋。”

顾星河一愣:“龙囿希吗?”原来她就是第三个组员。

“她三天前已经到达星城,我们现在过去支援她。”

“支援?”顾星河这才意识到,自己完全不清楚此次的任务内容。说起来,他这种勉强算个初级猎能者的人,要如何支援身为高级猎能者的龙囿希呢?

姜佑手中多出一张照片,他将它放到玻璃茶几上,半开玩笑道:“看你一路上这么消沉,还以为你对任务没兴趣呢。”

顾星河歪了下头,他确实没兴趣。

照片上是一个抓拍的中年男人,很胖,圆眼睛、圆鼻子、圆嘴,戴一副玳瑁圆眼镜,整张脸给人的感觉都是圆的,头顶只剩下一撮稀疏的毛发,看上去就像一棵坟头草。

“他是我们的目标?”

“此人名叫张智,星城人,野生动物摄影师,网名叫野人飞翔,在圈子里小有名气。”姜佑轻轻敲打照片,灯光下,手指净白如玉,“这个人,让学院有点头疼。”

顾星河有点茫然,这明明只是很普通的一个人。

“去年夏天,很偶然的情况下,他在非洲原始森林里捕捉到一只D级死徒的踪影。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这件事改变了他的人生。从那以后,他着魔般地寻找死徒的踪迹,坚信自己会有重大发现。

“可惜他不是猎能者,只是普通人,学院不可能招揽他加入,只能派人先监视着,必要的时候再强行催眠洗脑,实在不行,就只能将他关进精神病院了。不过还好,这一年里他的寻找并没有实际进展,他的出现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东西,公布在网上的照片也被人当成炒作。”

顾星河静静听着。

姜佑收回照片:“最近两个月,他忽然沉寂了,不在网上发布任何照片,也不在一些怪力乱神的论坛里留言了。”

“他放弃了?”

“学院对他的性格进行过评估,他属于偏执型人格,不可能轻易放弃。学院推测,他可能有了突破性的发现。”

姜佑专注时的嗓音沉静而性感:“学院派出龙囿希深入调查,如果只是这种小事,她一人绰绰有余。但是昨天下午,囿希跟学院总部联系上,说情况有变。她无意中发现,这名摄影师跟黄昏组织的人有牵扯,明天会在星城进行一场秘密交易。”

顾星河一怔,想到了刚入学时的那场突击测试。

姜佑换上一个舒服的坐姿:“就我所了解到的,这个组织的一切都是谜,他们的领袖、他们的成员、他们在做的事情都让人捉摸不透,如果不是十年前他们发布了一通危言耸听的言论,这个组织几乎不为人所知。”

顾星河静静听着。

“可以确定的是,他们极度危险,所以猎能学院才会把他们妖魔化。”姜佑问,“你看过《三体》吗?”

顾星河摇头。

“囿希推荐我看的,挺有意思的一本科幻小说。从那本小说中我学到了一个法则——”姜佑举起修长的十指,“当对方足够强大,而你又完全不清楚他的意图且与他无法沟通时,你最好把他当敌人。”

敌人吗?

顾星河心里苦笑,他现在最大的敌人就是时间,越来越短的时间。

姜佑说回任务:“学院对此高度重视,让龙囿希先别打草惊蛇,派我前去支援。我们的最新任务是,搞清楚黄昏组织和张智接触的目的,最好能跟踪他们,找到他们的老巢。”

“就我们三个?”学院的“高度重视”让人怀疑。

“黄昏组织的实力确实深不可测,不过他们不可能全员出动去跟张智接洽。再者,学院也不想在星城这种千万人口级别的城市爆发猎能者冲突,代价太惨重,光善后就是一场噩梦。”姜佑喝完最后一点红酒,“别担心,只是侦查,又不是火拼。跟踪侦测方面,囿希可是专家。”

“我要做什么?”顾星河更想问的其实是:我能做什么?

“你啊……”姜佑微笑着舒展了一下双臂,眼神迷离,“唐老师特意叮嘱过,让你好好散散心。”

“……”

姜佑背靠沙发,开始闭目养神。顾星河再次看向窗外,金色的阳光像潮汐一样漫过乌青色的云海,照亮了整个天空。一束光透过厚重的机窗照在他心事重重的侧脸上,和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里。

清晨六点,飞机抵达星城机场。

这座南方城市的初冬有些冷了,走在前头的姜佑戴着一副Lotos定制款灰色太阳镜,秋季最新款的Burberry米色风衣下摆飘出一个气势十足的弧度。他人瘦腿长,走路带风,看上去就像一个赶着去参加新闻发布会的大牌艺人。

他们走出大厅,那辆熟悉的加长悍马等候多时,老管家静候在一旁,见到姜佑,毕恭毕敬地为大少爷拉开车门,又十分客气地请顾星河坐进去。

年轻司机一身黑西装,一言不发地在前面开车。老管家头发花白,被梳得一丝不苟,短短的山羊胡被打理得根根分明,白衬衫一丝褶皱都没有,黑领结端正得像是他随时要准备拍登记照。他看着姜佑,欲言又止。

姜佑从上车后就一言不发地靠着沙发,假装闭目养神。老管家终于忍耐不住:“少爷,您这次回来……”

“任务。”姜佑冷漠地打断。

“这样啊,老爷正好也在……”

“不见。”

气氛立刻冷到了极点。

突然姜佑又抬起头,碧蓝色眼睛藏在柔软的栗色碎发之下,看上去有一点哀伤,又透着稍纵即逝的怨恨:“他是不是要死了?”

老管家沉默了一会儿:“目前……还没生命危险。”

“所以说,好人不长寿,祸害遗千年。”姜佑笑了笑,“咽气之前通知我,我还要给他唱唱挽歌。”

老管家瞟了顾星河一眼,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有外人在场,更多的话他也不能再说了。

顾星河内心还是很惊讶的,谁能想到呢,家教好、脾气好、为人处世几乎无可挑剔的姜佑,跟父亲的关系竟然如此恶劣。但他什么都没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不是他该管的事,他也管不了。

车缓缓开动,他低下头,不禁又想起当初章钊和龙囿希用这辆车接他入学的一幕。明明才过了一个秋天,他却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星城起了一场大雾,车子开进宇文实验中学时,整座学校还沉睡在朦胧的雾霭中。姜佑邀请顾星河去自己的私人别墅休息,但顾星河坚持回宿舍。

宿舍自然是当初他作为新生时入住的那栋小别墅,其实相比普通宿舍,居住条件已经相当舒适了。他走进屋子,只见客厅早已经被收拾得整洁、亮堂。

连夜赶路的顾星河有些疲倦,休息之前他想冲个热水澡。他推开浴室门,里面明亮而安静,淡蓝色的浴帘在晨风中轻轻飘动。顾星河刚解开第一颗衬衫扣就僵住了,浴帘忽然被吹起一角,浴缸里竟然躺着一个熟睡的女孩。

在浴缸的衬托下,龙囿希的身体看上去比以往更加纤瘦。她侧躺着,头枕在双臂上,蜷缩成一团,像冬天里无处御寒的小野猫。

即便睡着了,女孩的眉头依然微蹙,一束晨光笼罩在她白皙的脸上,让脸部轮廓有些不真实。在这种柔光下,她的嘴唇也没有平时那么红了,整个人有种素净的脆弱。脆弱……他还是第一次把这个词跟龙囿希联系在一起。

顾星河突然对上一双金色的眼睛。

是蓝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