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1 / 2)

顾星河回到502号宿舍时,章钊早已呼呼大睡。他虽然只睡了一张床,却毫无公德心地霸占了两个枕头,顾星河**的枕头被他夹在了**。

顾星河一把抽走章钊的枕头,睡梦中的章钊含混不清地嘟囔了两句,把夹在大腿间的枕头拿出来枕着继续睡了。时间是深夜一点,顾星河倒上一杯水,服下白色药瓶中剩下的那一颗蓝色药丸,思绪万千地躺下了。

时间回到二十分钟前,温室花房里——

“你认识禹川?”姜佑很意外。

顾星河摇摇头,他并不认识这个叫禹川的人。

但是在来学校之前,他曾看到过一则新闻,一对亲婚夫妇在洱海遇难,女子昏迷不醒,被送进医院抢救,男子至今下落不明,推测已经遇难。他记得那名男子的脸,跟档案上的照片一模一样。

“他死了,在洱海。”顾星河快要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姜佑微微叹气,“不过他不一定就死了,只是失踪,还是有机……”

“你知道什么!根本没时间了!”顾星河不受控制地吼出来,他蓦地愣住,立即低头,通红的双眼掩在细碎的银发姜佑并不生气,他完全理解希望就在眼前却突然破灭的那种心情:“放心,你答应了我的要求,我自然也不会让你空欢喜一场。禹川虽然失踪,但我有确切的消息,他的未婚妻,也就是在洱海落水昏迷不醒的女人,明天就会被送回学院本部。”

顾星河猛地抬头。

“明确告诉你吧,那绝不是什么意外,而是他们遭到了袭击。学院的能力你是知道的,如果禹川死了,一定能找到尸体。没有尸体,说明他还活着。他的未婚妻肯定知道他的下落。”姜佑目光笃定,“你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她醒来。”

“她会醒来吗?”

“这我无法妄下定论,但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顾星河在心里重复了一句。

猎猎大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无边无际的荒芜土地,流云滚滚的暗红色苍穹,一座孤零零的墓碑耸立在眼前,如同沉默千年的巨人。身披破旧黑斗篷的男人静坐在墓碑前,可能在面壁思考,也可能是在打盹。

——又是这个梦!

“你醒啦?”守墓人没有转身,同样的开场白,声音里透着欣喜。其实也能理解,他一个人在这里待了那么久,看上去挺孤单的,难得有人出现,当然要抓紧时间聊几句。

“我没醒,现在才是梦。”顾星河矢口否认。

守墓人轻笑出声:“如果梦一直是连贯的,现实却是破碎的,我们会把梦和现实搞反也不奇怪。”

“你如果想说服我,不如省点力气。”顾星河心志坚定,绝不会被蛊惑。几天前他或许还希望借此逃避现实,但如今绝不会。

“随便啦。”守墓人倒是很好讲话,“难得见一次,不聊这么扫兴的话题。”

“那聊什么?古诗?”顾星河对他有些莫名的敌意。

守墓人似乎听不出他的讽刺,高兴地点了下头:“古诗挺好,不过我最近对现代诗更感兴趣。有一个叫海子的诗人,他的一首诗我就很喜欢。”男人迎着大风,抑扬顿挫地朗诵道:“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我什么时候能醒?”顾星河打断道,他忽然很想离开。

“你是说再次入睡?”守墓人耸耸肩,“我哪知道呀,得问你自己。”

顾星河以前也做过噩梦,比如一个人在幽深的胡同里狂奔,背后一些妖魔鬼怪穷追不舍,那些梦都很模糊,像是漂浮在水中,或者漂浮在失重的太空里,每次只要他大喊“顾星河醒过来啊!这是个梦”,最终总能挣扎着醒来。

可这个梦不一样,这个梦……太真实了。他甚至能看清守墓人水蓝色的眼睛和那一根根清晰的黑色睫毛,还有额角的一小块胎记,在散乱的发丝下若隐若现。这种只要你认真观察就可以不断深入的细节,在以前的梦里是从来没有过的,他突然感到莫名的害怕。

“最近过得怎么样啊?”守墓人竟然悠闲地拉起家常。

“不怎么样。”顾星河还在想着怎么把自己弄醒。

“唉,我也过得不怎么样。你也看到了,这是个很寂寞的差事,幸好我习惯了。习惯真是个可怕的存在啊,这世间的任何事情,一旦习惯了,哪怕是错的,也觉得是对的。”

顾星河听不懂,也不想懂。

守墓人抬起头,语调轻松,有一种孩子气的天真。他十分憧憬地仰起脸,仿佛看到的不是浑浊压抑的天空,而是漫天美丽的星辰:“有时候我也会想,干吗要守着一个死人呢对不对?我完全可以去过自己的人生啊,比如当一个世界有名的棒球投手啊,或者是学识渊博、魅力四射的大学教授啊,再或者是颜值高到爆表、被人拍照发微博的快递小哥啊,反正都比现在强多了……”

“你竟然知道这些?”顾星河没想到一个蹲在世界尽头的守墓人还这么潮。

“当然啊,我活了那么久,知道的事多着呢!”

“你现在后悔也不迟。”顾星河心不在焉地回答。

“迟喽,我已经做出选择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自己选的路,就是跪着也要走完啊。”

这一点顾星河赞同:自己选的路,就一定要走完!

话虽如此,可一想到醒来后就要面对的猎能测试,他的心情又沉重了起来。事实上,根本不是顾星河在选择猎能学院,而是猎能学院在选择他啊!他能不能留下都还是未知数,不能留下,说什么都是假的。

“我说老弟,干吗总是皱着眉啊?年轻人应该朝气一点、阳光一点。”守墓人像个过来人一样拍拍他的肩,“俗话说得好,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顾星河真想骂脏话。

“哈哈,开个玩笑嘛。我问你,你喜欢撒谎吗?”男人又换了话题。

顾星河摇摇头,他讨厌撒谎。有时候为了圆一个谎,就必须编织更多的谎言,最后只会让自己变得面目全非。在明诚高中的一年时间里,顾星河已经尝过了这个教训。

“有时候撒个谎,还是很有必要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顾星河受够了打哑谜。

“没什么,随便说说。聊天嘛,不都是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

不知不觉,气势汹汹的黑云压境,云浪翻滚,大地震颤,似乎有什么洪荒巨兽在撕裂天空。

守墓人有点烦恼地叹了口气,慢慢戴上斗篷帽:“又来了。”

“什么又来了?”顾星河有点茫然。

“一个老朋友。你别看我这地方很空,三个人的话,还有点挤呢。”守墓人似乎有些不舍,“下次再见啦。”

“等一下!”

顾星河大喊着从**坐起来,正背对着他换**的章钊赶忙抓起衣服挡住光溜溜的屁股:“你你……你想干什么?”

顾星河只觉一阵恶心,直奔厕所,刚打开马桶盖就疯狂呕吐起来,直到胆汁都快被吐出来,才脚步虚浮地走出卫生间。

章钊已经穿上了猎能学院的校服,白衬衫搭配细长的黑领带,外面套着一件笔挺修身的藏蓝色牛角扣制服,胸前别着一枚精致美丽的彩虹徽章,徽章底色是由红、黄、绿、蓝、紫、白、黑组成的横条纹状,中间印着倒立的三角形标志,底部是H?E的镀金字母。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哪怕是吊儿郎当的章钊,在英伦风制服的包装下也有了崭新的精神面貌,萎靡的宅男气质被一扫而光。

他对着镜子臭美地摆着pose,不忘吐槽室友:“我承认刚才的画面是有点美,但你也不至于吐成这鬼样吧?”

顾星河摆摆手,实在没力气解释自己的呕吐跟他的屁股没有半毛钱关系。章钊从衣柜里翻出一套新校服:“快点换上。”

待顾星河换上制服,章钊啧啧啧地打量了半天:“居然比我还帅。”

顾星河跟着章钊来到宿舍大厅时,其他同学已经到齐了。换上贵气、优雅的制服后,每个人都昂首挺胸、英气勃发,那种感觉,就像从一支底气不足的杂牌军晋升成了保家卫国的正统军。

前来领人的是一个披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满下巴细碎的胡茬儿,眼袋又大又深,蓬乱的头发上竖着一根完全不可爱的呆毛,一看就是常年熬夜加班、睡眠不足导致脾气暴躁的人:“星城的新生都在这儿了吧?”

宿管大妈快速清点了一下人数:“没错,十三个。”

“跟我来。”白大褂男人匆忙转身,不看任何人一眼。他把大家带到医疗部大厅,两名护士分别带着男生和女生去了不同的体检房。大家填好资料,按照流程走,抽血、验尿、身体检查、胸腔检查……

全部检查完毕的同学回到大厅休息,男生的检查比较快,女生们稍慢。夏鱼出来后,一眼便找到章钊和顾星河,大步走过去。

“昨晚睡得怎么样?”

“香着呢,毫无压力!”章钊吹了下口哨,又拍了拍顾星河的肩,“这小子貌似没睡好,今早起来还吐了。”

夏鱼有点嫌弃地望了一眼顾星河:“你也太弱了吧?该不会是第一次出远门想妈妈了吧?”

“千万别啊!”章钊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你真的不适合走妈宝男路线!你这样会没朋友的。”

顾星河刚白了章钊一眼,大厅里就爆发出一阵笑声——女生组里最后一位体检完的同学回来了。

赵小兔是唯一没有换上制服的人,因为制服根本没有她能穿得下的尺码,学院还得临时定制。她套着一件灰扑扑的加大号T恤,一条分不清楚男款女款的大号七分裤,哪怕迈着最小的步子,浑身层层叠叠的肥肉还是极不雅观地抖动着。

对她而言,体检无异于一场噩梦吧?相信她脱去衣服走上体重秤时,女生们已经笑过一轮了。夏鱼看不惯,冲着声音最嗲、笑得最厉害的女生喊道:“有什么好笑的?人家胖只是一时,哪像你矮一世。”

休息室里又是一阵哄笑,场面更热闹了。

“长得高了不起啊?还不是个飞机场!”女孩恼羞成怒,厉声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