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我未成年。”顾星河干站着没有动。
叼着酒瓶盖的男人愣了几秒,呸地吐掉盖子:“对,对……未成年人不能喝!坐,你们坐。”
三叔已经紧张得不行,总觉得这老师的画风不对啊,该不会下一秒就把衣服一撕,露出左青龙、右白虎的文身,抓着他们拜关二爷吧?
他赶忙拿出明诚高中的退学手续给秦老师过目。
秦老师假装认真地核实起来,心里头早把唐谦骂得狗血淋头——那个浑球,莫名其妙就帮他破格招了一个新生,自己却拍拍屁股飞美国去了。
秦山名义上是宇文实验中学的老师,实际上更像教官。他的教学风格向来强硬,在学院本部那种奇葩横生的地方,本着“有啥事是动手不能解决的,非要瞎嚷嚷呢”的教学方针,他一向很吃得开。
可是应付普通的学生家长这种事,他就完全是外行了。事实上,昨晚接到唐谦的电话时他已经醉得连妈都不认识了,根本没认真听。谁知他刚挂完电话,唐谦又给他发过来一段加密录像。秦山看完录像之后立刻酒醒了一半,打电话过去骂:“这什么鬼玩意?!要不是看到龙囿希,我还以为是在拍电影呢!你确定你是在招生,不是在虐杀青少年?”
“上个月,科研部的朋友给了我一瓶爆裂皇后的血晶,我今天拌着红酒给一个孩子喝了。”根据声音,听得出对方在微笑。
“你这个疯子!”
“是有一点疯狂,不过不这样的话,怎么能知道这孩子的决心呢?怎么样,有兴趣吗?我觉得你俩还蛮像的,说不定你会喜欢。”
“我跟他哪一点像了?这小子看起来很废啊。”
“我是说……都挺蠢的,为了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连命都不要。”
“滚!”
“一句话,收不收?”
“考虑下。”秦山其实来了点兴致,“他叫什么名字?”
“顾星河。”
秦老师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放下文件:“没问题了。”
“啊?”三叔错愕,心想:这也太草率了吧。
“当然……没有啊!”秦老师总算想起还有一些程序要走,从抽屉里翻出一份合同,“监护人在这儿、这儿……还有这儿签个字,顾星河就算正式转校了。唐老师有跟你说过吧,学校是全封闭式管理,除了寒暑假,其余时间都得待在学校。”
三叔点点头,拿起合同研究一阵子,大致上确认跟唐谦那天给自己的合同差不多,犹犹豫豫地把字给签了。
“这样就行啦?”三叔还是不放心。
“对。”
“那接下来……”
“不用操心,校服和日用品学校都会统一发放,宿舍我也早安排好了,回头会叫同学带他过去。”
“哦,好,好……”本应该是高兴的事,三叔却有些说不出的担忧,他看向顾星河,“我陪你去宿舍……”
“不行。”秦山立刻抢断道,“学校有规定,家长不能进学生宿舍。”
“这样啊……”三叔搓起了手。
“我自己去。”顾星河开口了,“三叔你不是还有事吗?”
三叔答应了下午陪三婶去家私城看沙发,之前在路上三婶就打电话来催了好几次。老婆好不容易答应暂时不买新车,三叔这次如果再放她鸽子,后果不堪设想。男人点点头:“那好吧。”
秦山把叔侄两人送下楼时,龙囿希已经不见,只有章钊靠着悍马车在玩手机。他赶忙招手:“那个谁?展昭?”
“章钊!李鸿章的章!李大钊的钊!”黄发少年激动地更正道。
“对……章钊,你先送叔叔出去,再带顾星河回宿舍。”
“好嘞。”章钊十分狗腿地为客人拉开车门。
回去的路上,章钊依然欢快地讲着话,三叔却没了来时的兴奋,心不在焉地应和着。一路上,他望着沿途优美的校园风光,不停地说着“真大啊”,语气却不再是惊叹,而是感慨:这么大的地方,不喜欢交朋友的顾星河,只怕会更孤单吧?
再次经过门卫室时,马脸门卫对顾星河和三叔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变,他笑脸相迎,点头哈腰。三叔也不计较,乐呵呵地给他递上两根烟。
两人走出校门口,三叔摆摆手:“就送到这儿吧,我自己去取车。”
顾星河点点头,等着对方先走。
“那个……”男人搓了搓手,舔了下嘴唇,“之前你三婶跟我说,你偷偷动了她的信用卡,我本来还觉得你不懂事,昨天才想起来,去衡山那天,好像是你的生日吧?”
顾星河一怔。
“我这个做叔叔的吧,挺不称职的,整天瞎忙,从没给你庆祝过生日,希望你别怪我……”三叔磨磨叽叽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白色手机盒,上面印着iPhone6S图案,“这部手机呢,是我今天早上专门去买的,算是补给你的生日礼物。”
顾星河吃惊地看了三叔一眼。
“来,拿着。”
“我不要,三叔你自己用吧。”顾星河不肯接。
“让你拿着就拿着。”三叔把礼物塞进顾星河的书包里,“按照你奶奶的传统,男孩十七岁可就成年了,是大日子。我十七岁那年家里苦啊,揭不开锅,你奶奶也不知想了什么法子,硬是偷偷给我煮了一碗长寿面,变出两个煮鸡蛋,还让我别告诉大家。我们兄弟四人啊,你奶奶最疼我,她总说我这人心太软,长大了保准被人欺负。”
似乎有点扯远了,三叔憨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总之,今后你就是大人了。这是叔叔专门给你办的银行卡,卡上存了点钱,不多,你省着点花。虽说住宿、伙食学校全包,但你这个年纪的孩子我是知道的,没点零用钱日子不好过。话又说回来,这所学校里都是有钱人,你千万别去跟他们攀比,一定要用功读书知道吗?等你考上好大学,出息了,我也算是给你奶奶一个交代了。”
顾星河深埋着头。
“快拿着,我再不去买沙发,你三婶非骂死我。”三叔催促。
顾星河接过了卡,三叔心满意足地笑了。顾星河好久没见三叔笑得这么开心了,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了:“对了,这事可千万别告诉你三婶。这是男人之间的约定,听到了没?”
“好。”——也没什么可说了。
三叔犹犹豫豫地伸出手,试着像长辈那样拍了拍顾星河的肩:“我先走了,有事就给家里头打电话。”
三叔臃肿的背影渐渐走远,顾星河感觉自己的鼻子有点酸,呼吸也不顺畅。
好几次他都想打断三叔,他不要手机,不要钱。为什么三叔不能像平时那样呢?说点不痛不痒的话、做点不痛不痒的事就行了,为什么非要搞得好像大家感情很好一样呢?他明明……很讨厌那个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