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2 / 2)

十秒后,铺天盖地的爆裂蜻蜓追赶上来,许多来不及更换飞行轨道的爆裂蜻蜓撞上隧道外的岩壁上,就像无数只煤油灯砸碎在冷硬的城墙上,一时间,整个隧道口都燃烧起熊熊烈火,仿佛地狱之门。

爆裂蜻蜓的数量锐减到一半,但依然很多,它们穿过火焰一批一批地涌入隧道。

摩托车刚驶入隧道,就开始减速。

“你在干什么?”顾星河不解地大喊。

“有车。”女孩神色沉重。

一辆长途旅行大巴应该是抛锚了,竟然停在隧道中央!

摩托车与大巴之间确实有一个消火栓,但是时间完全不够!停车,打开消火栓,注水,喷水,整个过程至少需要三十秒,而摩托车跟爆裂蜻蜓的距离太近。为了拉开到安全距离,他们还得加速一段路程,那样的话,身后的爆裂蜻蜓根本无法避开大巴,整辆车上的人都会葬身火海。可如果他们提前停车,那绝对来不及执行计划。

顾星河并没有像女孩那么精密地计算出结果,但也猜出了大概——停车救不了任何人,他们也会死;不停车的话,那辆大巴却能作为障碍物给他们争取到更多时间,这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选择。

车还是停了。

“我解决它们,你开车走。”女孩跳下车,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消火栓,顾星河却跟了上来。

“走开。”女孩粗暴地拽开消防柜,“别碍事。”

顾星河不走,就那么平静地站在她身后,他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做什么都是添乱。他真佩服自己还有心情问:“你不是只在乎任务,不管别人死活吗?”

“过度伤及无辜,任务也算失败。”女孩快速安装消防水管,时间还剩十五秒。

“是我连累了你。”

“闭嘴!”

十秒。

水管拧好,开始注水,只是管道太长,注水太慢……来不及了,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死!

“我叫顾星河。”

女孩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面目清秀却满脸疲倦的少年:“龙囿希。”

七秒。

“再见,龙囿希。帮我救她。”顾星河转身狂奔。

四秒。

顾星河张开双臂,只希望自己的身体可以燃烧久一点,多给叫龙囿希的女孩争取一点时间。

“接住!”女孩风一般的身影越过顾星河,将沉重的消防水管扔到了他怀里。

“你做什么?”顾星河一惊。

龙囿希没时间回答了,她站在顾星河身前,汹涌的火海呼啸而来,裹挟着灼人的热浪。女孩的长发狂舞,泛着绚丽的金光。她微微低头,漆黑的双瞳极速放大,眼白里的血丝疯狂蔓延,密密麻麻,几乎要到达爆炸的极限。

一秒。

“神侵!”

龙囿希的瞳孔瞬间变为了纯粹而妖冶的紫,如琉璃般夺目。

飞在最前头的一只爆裂蜻蜓,硬生生地停在龙囿希的眉心前面,相差不过两厘米。它的翅膀还在努力振动,身体却无法再前行一寸。以它为首,身后上千只爆裂蜻蜓集体停顿在半空,它们头部的红色晶体状上,无不映着龙囿希苍白的脸庞,和那双夺目的紫瞳。

一刹那,时间仿若凝固。

后来顾星河才知道,神侵属于一种瞳术能力,主要是通过眼睛对敌人的行动进行干扰和控制。一对一的战斗里这招并非多难,可是当施术者把自己的精神力分裂成上千份,同时控制无数个敌人——哪怕这些敌人非常弱小,施术者也无异于自取灭亡。

一秒、两秒、三秒……

龙囿希眼白里的血丝暴增,双眼迅速被染红。

四秒、五秒、六秒……

一股细小的鲜血蜿蜒着流出龙囿希的鼻孔。

七秒、八秒……

龙囿希几近崩溃,精神力被迫收回!

女孩阖上双眼,后仰着倒下。顾星河用身体接住她,双臂固定住后坐力十足的消防水管,爆裂蜻蜓解除行动的瞬间,高压的水柱适时喷射了出来!

在水柱的猛攻下,爆裂蜻蜓溃不成军,它们一沾水便发出尖锐而古怪的嘶鸣,身体像是燃烧的塑料那样迅速坍塌、融化,化为一团白色雾气,什么也不剩下。顾星河丝毫不敢松懈,呈“八”字形轨迹飞快地摆动水管,此起彼伏的嘶鸣声中,混杂着硫黄味的白色雾气大面积弥漫开来。

爆裂蜻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减少,中途也有过几只漏网之鱼撞向顾星河和龙囿希,但根本燃烧不起来,因为他们的衣服早已湿透。

短暂的三分钟却犹如一万年那么漫长。顾星河的体力达到极限,他扔掉水管,站在水泊中气喘吁吁。手腕忽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掐住,是龙囿希,她醒了过来。

“会开车吗?”女孩虚弱地问。

“会。”住在二婶家时,他常常开电动车帮三婶去送盒饭。

“离开这儿,立刻。”

顾星河发动了摩托车,此刻的隧道里弥漫着浓郁的白色雾气,打开远光灯也仅够看清楚前方几米的距离。顾星河开得很慢,两只眼睛丝毫不敢分神,因此在经过前方那辆大巴车旁时,他并没有注意到,车里面其实是空的,在车尾的座位上架着一台红外线录像机,透过后车玻璃,它已经默默地录下了之前所发生的一切。

一分钟后,摩托车冲出了隧道。

顾星河经过收费站,慢慢地把车开向环山公路。夜风微凉,脚下是墨绿色的群山,遮天蔽日的乌云散去,皎洁的月光洒在空寂的山谷中,一片静谧。顾星河没空欣赏美景,叫龙囿希的女孩正倚在他的肩上昏睡,温热的呼吸吹拂在他耳边,导致他全程都僵直着身体。

手机铃声响起,龙囿希蓦地醒来,她的双瞳是毫无生气的黑色,眼白里的血丝已逐渐消散。

顾星河慢慢拿出手机。

“谢天谢地,我真担心这个电话再也打不通了呢。”唐谦的声音带着浅浅的笑意,丝毫听不出什么“担心”的情绪,“这么说,考试通过咯?”

“嗯。”

“爆裂蜻蜓解决了吗?”那边继续问。

“解决了。”

“你一个人解决的?”欣喜的声音里透着轻微的吃惊。

顾星河陷入沉默,如果唐谦知道真相,一定不会让他通过,但他必须加入组织。

龙囿希就在他身后,她的神志早已经清醒,只是她过度虚弱,才不得不安静地趴在他背上。少年下意识地抬眼,不小心撞上了后视镜里女孩的视线,果然,她什么都听到了。两秒后,龙囿希闭上了双眼,像在无声地暗示。

“……对。”顾星河用力攥住手机,“我一个人。”

“恭喜你,考核通过。”

午夜一点,星城机场。

西装革履的男人放下了手机,此刻他正坐在候机厅的长椅上,正对着巨大的玻璃窗。洁白的候机厅衬着登机楼外的深蓝夜色,有一种奇异的静美。深夜的机场,是唐谦最喜欢的地方之一。

他的双腿上平放着一台SurfaceBook,上面显示着复杂的三维数据图表,旁边附有一段停止播放的录像,这段录像来自星城郊区的一个隧道里,画面最后定格在顾星河把龙囿希扶上摩托车的那一幕。

从星城前往芝加哥的航班马上就要起飞了,登机口处稀稀疏疏地站着七八个旅客。唐谦合上电脑,拨通了登机之前的最后一个电话,打给他的同事兼老朋友秦山。

“干什么?”对方嗓门粗犷,醉醺醺的。

“又在喝酒?”

“有话就讲,有屁就放。”

“看来大理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唐谦轻叹一口气,他一定是因为这事才酗酒的,不过就算是平时,他也好不了多少。

“要不是都上新闻了,你们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那边果然很生气。

“这不是为了让你专心工作吗?放心,学院已经派人前往大理调查,一定会有个交代。”唐谦安慰两句便转移了话题,“今年星城的招生情况如何?”

“十二个。”

“这么多?”

“本来是十三个,出了点意外,不过反正是个猪脑子,滚蛋了也好。”

“什么时候动身回本部?”

“明天。”对方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怎么,有事?”

唐谦微微犹豫,最终笑了笑:“没事,早点休息。”

深夜,查房的护士刚推开鹿央的病房门,就“哎呀”一声喊出了声。漆黑的房间里,不知何时多出一个身影,他寂静无声地守候在病人床前,窗外昏暗的月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像一个忧郁的幽灵。

范姐赶忙开灯,总算舒了一口气,原来是那个每天放学后都会来陪病人的银发高中生。很奇怪,外面明明没有下雨,但他的头发和白衬衫都被淋湿了,他抬起略显苍白的脸,微微抱歉地朝护士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让范姐说不出地心疼:“真是的,想过夜跟姐说啊,我可以帮你弄一张折叠床,这么坐一宿多难受啊。”

“不用了,我马上走。”顾星河的声音疲倦而轻柔,似乎怕吵醒昏睡的女孩,“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以后不能来看她了。”

范姐没问为什么,只是理解地点点头。

她走到病床前,检查了一下病人的药水情况,然后在工作本上登记了一下。累了一天,她也没有了平日里的热情。

“范姐,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护士愣了下,这还是他第一次叫自己范姐:“你先说,太麻烦了可不行啊,每天事情实在太多啦。”

顾星河从口袋里拿出一把断掉小半截的檀木梳和一支YSL唇膏:“每天早晨帮她梳一次头发,抹一次唇膏。”

“行,这个没问题。”对于植物人的日常护理原本就很烦琐,光是翻身就要两小时一次,顺便梳个头发、抹个唇膏还是很简单的,范姐走上前,为鹿央拉了一下胸前的被单,“看不出嘛,你还挺细心的!放心,我会让她每天都漂漂亮亮的。”

“谢谢。”顾星河把东西放到床头柜上,深深地看了一眼熟睡的女孩。

良久后,他抬起头,目光坚定,像告别,又像是倔强地承诺:“我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