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意思?!”少年心里一阵恶寒。
“你清楚。”
顾星河缓缓垂下头,他果然太天真了,对方根本不是来帮他救鹿央的,她只是来收拾残局的。顾星河的心在一瞬间死去。
不知过去多久,他冷冷地打破沉默:“你早就知道我是目标了吧?不然你不会派你的蜥蜴跟踪我。”
女孩不承认,也不否认。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这些?”如果你早点告诉我,鹿央根本不会死,她现在已经安全地飞往挪威留学了,她会去新学校,交新朋友,拥有美好的新生活,而不是被什么莫名其妙的死徒咬伤,躺在医院里苟延残喘,等着一根毒针去了结生命。
“那违反任务。”
“任务?”顾星河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的任务是平息星城的猩红蜉蝣,并做到全程保密。”她顿了一下,“这关系到我的期末考试评分。”
期末考试?!就为了那种无聊的东西?一股热血直冲脑门,顾星河捏紧拳头,极力压抑着愤怒:“对你来说,别人的命还没有一个考试重要吗?”
“对。”
“对?!”
“之前的印尼海啸死了几百人,看到这则新闻时你会为灾民悲痛吗?”女孩冷冷地直视他,“对我而言,你的同学跟那几百灾民一样,只是数字。”
“混账!”顾星河用力将玻璃盒砸向女孩。对方眼睛都没眨一下,一扬手就稳稳接住。
顾星河想冲过去,女孩目光一凛,他只觉得大脑酥麻了一秒,下半身便失去了力气,“扑通”一声跪在了地板上。
可恶!站起来!给我站起来!
顾星河气急败坏地捶打双腿,可它们一点知觉都没有,好像根本不属于自己。他知道是女孩施展了什么“法术”,他也很清楚自己完全不是她的对手,可他还是奋力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想要上前揪住她的衣领,让她为自己说的话道歉。
女孩当然不会道歉,她轻轻把那本书放进书包:“小时候我身体不好,妈妈给我买了一条松狮。松狮最适合陪伴病人,性情温顺,绝不会伤害主人。邻居家有一条博美,博美是小型犬,体型不及松狮的十分之一,却叫得最凶。每次我牵着松狮去散步,它看到博美都会绕道走。有一天,那只博美突然扑上来咬我的裙子,你猜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女孩微微眯起眼,神色又冷了三分,“松狮一口咬断了博美的脖子。”
女孩背好双肩包,从沙发上站起来:“听明白了吗?”
顾星河怎会不明白,托三婶的福,听这种弦外之音没人比他更擅长:松狮是强者,博美是弱者,弱者再威风也不过是跳梁小丑,强者从不害怕,只是不屑理会。
现在,她是强者,游戏规则由她制定。他顾星河还能好好活着,还能不自量力地在这里发泄怒气,仅仅是她允许他这样做,他一旦触及她的底线,她就能随时要了他的命!
“你想让我乖乖闭嘴,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顾星河咬牙切齿地问。
“是。”
“如果我说不呢?”
“我不是在征求意见。”
“如果我说不呢?”顾星河用力重复一次。
“必要的话,入室抢劫可以发生第二次。”像是为了印证她的话,金色蜥蜴从她的长发里钻出来,朝顾星河张牙舞爪地吐着红信子。
“有本事来啊!”不就是死吗?顾星河不怕。救不了鹿央,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你现在情绪激动,我可以当你不是认真的。想清楚再做决定,你不会有第三次机会。”女孩一扬手,玻璃盒落在顾星河的脚边。
她打了个清脆的响指,顾星河的双腿立刻恢复了知觉。他回头一看,玄关处的大门敞开着,女孩不见了。
顾星河颓废地跪坐着,盯着脚边的玻璃盒出神。
落地窗外的阳光渐渐强烈,在地板上一寸寸地蔓延着,最后爬到顾星河苍白的脸上。楼下的车声、广播声、大人的谈笑声、小孩的嬉闹声、宠物的吠叫声,所有声音混在一起,交织出一番热闹的生活景象。
移动的光影与嘈杂的声音像是被拧上了加速发条,飞快地流逝。当顾星河重新抬起头时已经是下午,窗外乌云密布。
他刚走出小区,雨就落下来了。
他没带伞,顺着汹涌的人潮往前走,不断被高高低低的伞沿戳到衣服,戳到脸,戳到头发。他一声不吭,偶尔有打伞的人发现戳到了人,抬起脸看一看他,见他没什么表情,也就一低头走掉了。
这是个沉闷又麻木的城市,到处都是忙碌的人群,到处都是陌生的欢笑,没有什么东西属于他,没有什么地方是他的容身之处。
顾星河又来到了医院,除了这儿,他不知道还能去哪儿。
两天前,鹿央从重症监护室转移到特护病房,顾星河开始来探病。他每天一放学就来医院待着,什么也不做,就那么安静地陪着她,直到住院楼熄灯才走。
病房里,窗台上的满天星被换掉,取而代之的是一束新鲜的桔梗花,不知是谁买来的,它是这个让人窒息的空间里仅有的生气。天黑了,窗外的雨又大了一些,玻璃上残留着蜿蜒的水迹,外面隐约传来车轮压过湿马路时的声响,一下一下,像是碾在他的胸口。
顾星河注视着昏迷中的女孩,她脸色白净,呼吸匀称,好像只是浅浅地睡过去了,只要你唤一声“鹿央”,她就会睁开眼睛,朝你懒洋洋地笑。
“哐当”一声,换药的护士推门而入。
范姐是个刚毕业的年轻女孩,一张脸永远红扑扑、肉嘟嘟的,热情得不行。她笑盈盈地跟顾星河打招呼:“今天怎么来这么早?哦对了,今天星期六你不用上课。读书就是好啊,假期真多,我现在呀,能睡个懒觉都要谢天谢地了。”
“今天她有醒来过吗?”这句话已经成为顾星河的开场白。
“没有哎。”范姐拔掉输液瓶里的插管,换了一瓶葡萄糖,“医生说如果她再这样昏迷下去,就要考虑动开颅手术了,问题有可能出在脑袋上,如果手术也没用的话……”
见男孩脸色沉重,她赶忙改口:“哎,不会的啦,这几天应该就醒了,我之前看护过一个出车祸的大婶,颅内出血,昏迷了整整一个月,醒来后只有五岁孩童的智力,整天吵着要吃酸梅粉,家里人也是愁眉不展,结果才两个月不到呢,就恢复得差不多了,上星期出的院。”
顾星河木然地点点头。
范姐掏出工作本登记日常:“昨天她爸的助理过来了一趟,缴完费就走了。真是狠心啊,女儿都这样了也不来看一看。这时候病人最需要的就是陪伴,你别看她睡着了,我们说什么、做什么,她都能听见的。话说回来,怎么不见其他同学来探望一下她呀?”
“我……是班里的代表。”顾星河连撒谎的力气都没有了。
范姐也察觉到了,这孩子前两天一见到她就问这问那,急切得不行,可今天的他格外消沉,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了。
医院这种地方,伤心难过的人她见多了,但眼前这个男孩不太一样,他的身体总是绷得笔直,拳头紧握,眼神里更多的不是伤心,而是愤怒、痛苦和自责。范姐直觉发生在这两个高中生身上的事情肯定不简单,绝不是普通的不幸。
可她毕竟只是一个护士,不是普度众生的圣人。她爱莫能助地叹了口气,推着小车子离开了。
门刚被关上,鹿央的肩膀就颤动了一下。顾星河猛地瞪大眼,以为是错觉。紧接着,鹿央的眼皮微微跳动了一下,随后她缓缓睁开眼睛。
“鹿央?鹿央你醒了吗?!”顾星河激动地冲上去,可他立马发现不对——
胎记,在痛。
女孩的眼睛不再清澈明亮,而是变成了一片浑浊的灰白色。她呆滞地看着天花板,根本不像一个活人。几秒后,女孩颤颤巍巍地伸出手,似乎想触摸顾星河的脸,又似乎只是本能地重复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动作。
那只手抬到一半,终于还是无声地落下。
胎记上的疼痛骤然消失。
一恍惚,顾星河又回到了五岁那年的初夏,刘奶奶被送进急诊室的深夜,大雨倾盆,医院的走廊里面充斥着消毒药水味和病人们无意识的呻吟声。小男孩倔强地蜷缩在墙角,忍受着胎记上的灼痛感,祈祷着奇迹的发生。
奇迹没有发生。
凌晨,胸口的疼痛消失。两天没睡的三叔走过来,他神色疲惫,朝着墙角的男孩摇摇头。男孩不说话,也不哭,只是攥紧了手中的魔方。十二年后的今晚,他依然不说话,也不哭,只是攥紧了装有毒针的玻璃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