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四十五分,顾星河赶到约定的地点。他站在门外,深吸一口气,伸出手轻轻一推,虚掩的门开了。
蜥蜴女孩还没到。
客厅收拾过了,地板很干净,没有血渍,打翻的茶几也被摆回了原来的位置。可是有什么用呢?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它们早就深深地刻进了顾星河的记忆,并改变了他的生活。这些天顾星河无法不去想,如果那个下午他没有去找鹿央,她已经跟同学们一起坐着大巴去衡山了,也就根本不会出事。
强烈的自责再次涌上心头,顾星河胸闷得几乎要站立不稳,他颓然后退,不小心撞开了一扇门。
他回头一看,是鹿央的卧室。
房间很狭窄,但光线充足,空气里飘浮着淡淡的芦荟香。
一张席梦思床占据了三分之二的空间,被套和床单平铺在上面,是无印良品的黑白格子风,看起来整洁舒适,只是有一点儿单调。
墙角立着一个细细高高的黑色衣架,上面挂着白衬衫和蓝色百褶裙,应该是那天鹿央回家后换下来的校服,还没来得及清洗。窗户桌上的蓝白条纹塑料皮已经老化剥落,卷起了边。
顾星河脑海中立即浮现出鹿央每天放学回家后的情景——用钥匙开门,弯腰脱鞋,放下书包,光脚走进厨房,煮一碗面,或者打开冰箱端出吃剩的咖喱饭热一热,回卧室搬出折叠桌,摆在客厅中央,默默吃掉晚餐,开始写作业,写完作业再把折叠桌收起来,搬回卧室。其实客厅的沙发不用再摊开成床,折叠桌也没必要再收来收去,但鹿央还是固执地做着这些事,好像家里依然有三个人在生活。
顾星河来到梳妆台前,椭圆形的镜面被棕红色的花雕木包裹着,镜子右上角贴着一张哆啦A梦的彩贴。梳妆台上放着瓶瓶罐罐的护肤品和一只年代久远的哆啦A梦闹钟——她还真是喜欢这个蓝胖子啊!闹钟旁边是一个白色收纳盒,里面放着发夹、彩色橡皮筋和一些闪闪发光的小配饰,没有收进盒的是一支YSL唇膏和一把断掉小半截的檀木梳。
顾星河试着想象鹿央坐在梳妆台前的样子,梳头发,涂唇膏,整理着装,认真地对着镜子练习微笑,或许还会对自己说几句加油打气的话。待她走出这间房,讨厌长大、害怕孤独的小女孩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笑容灿烂、人见人爱的十七岁少女。
顾星河放回梳子,视线落在那台格格不入的苹果笔记本电脑上,它以一个半悬空的姿态被摆在梳妆柜的右边,都没有合上。
顾星河伸手合上它,却不小心激活了睡眠模式,屏幕亮起来。纯蓝色的桌面上有一个位置显眼的文件夹,名字叫“送给星河的礼物”。
顾星河一愣,双击文件夹,里面是空的。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拿出口袋里的哆啦A梦U盘钥匙扣,连接上电脑,果然,里面有一个叫“礼物”的文件夹,这次文件夹里不是空的,有很多视频,什么“层先法”“角先法”“棱先法”“桥式解法”“CFOP公式”“交换子解法理论”“魔方背后的群论知识”等等。当初为了更快地拧魔方,顾星河也找过不少关于魔方公式的资料,对这些视频并不陌生。
最后一段视频的命名很特别,叫“先点开我”。
顾星河犹豫了一下,点开了。
那是一段自制的VCR。画面摇晃了几秒,鹿央穿着那套浅蓝色的哆啦A梦睡衣,正在摆弄着手机镜头,很快画面定住,她退后一步,坐在了顾星河身后的那张席梦思**,对着镜头招手:“哈喽!是不是觉得我变漂亮啦?因为我开了滤镜,哈哈。先说好啊,你要敢把这段录像给别人看,你就死定了!”
她收起笑容,把一缕短发捋到耳后:“不闹了,说正事。爬完衡山我就要转学了,你看到这段录像时我大概在飞机上了。我爸要送我去挪威,挺远的,以后我们应该不会再见了。当面告别这种事我不是很擅长,所以决定用录像代替。”
鹿央对着镜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等着顾星河的回应。
“那个……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礼物,干脆胡乱为你收集了一些专业魔方的视频教程,希望对你有帮助。偷偷告诉你,其实你专心玩魔方的样子还是有一点帅的,你继续加油啊,争取早日打破世界纪录,为国争光!”
女孩深吸一口气,似乎也没什么可说了:“最后,祝你生日快乐,开开心心,以后别再苦着一张脸了。你呀,只是还没遇到那些值得你爱的人,哪天遇到了,你就会发现活着其实挺幸福的。拜啦,萨摩耶。”
鹿央起床,伸手摇晃了一下手机,就好像在揉顾星河的头发。女孩对着镜头笑了笑,视频结束,画面就定格在那个微笑上。
顾星河大口呼吸,已经分不清来自胸口的是疼痛还是窒息感。
他拔掉U盘,关上电脑,刚冲出房间就愣住了。
蜥蜴女孩出现了!
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晨光从落地窗外照进来,她整个人都置身在那抹柔和的白光中,显得那么不真实。
女孩把长发扎成清爽的马尾,穿着宇文实验中学的校服,背着一个粉色的小熊双肩书包,一副高中生打扮。她手捧一本封面素蓝的小说,神态自若地看着,仿佛坐在自己家中。顾星河注意到她翻书的手指细长,右手腕上戴着一块深灰色的石英手表,是男士款的大表盘,简约而精致,平添了几分英气。
迟疑片刻,顾星河走到她对面,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女孩抬起头,强大的气场立刻碾压过来。
“你有五分钟时间。”
“鹿央……”顾星河脑子里有着太多的问题,可眼下他最关心的只有一件事,“鹿央她……还能好起来吗?”
“不能。”
“为什么?”顾星河的心狠狠一沉。
“大部分死徒都有毒,一旦被其咬伤,无解。”
顾星河激动地上前一步:“你不是可以对付它们吗?为什么没办法解毒?!”
女孩一脸冷漠,答案写在脸上。
顾星河颓然后退一步,撞上了身后的书架。他抱住头,将脸深深地埋在手臂里,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了!鹿央醒不过来了,鹿央真的会死,他在这里跟女孩讲话时,鹿央很可能已经停止了呼吸……可面对这一切,他什么都做不了。
“你还有四分钟。”
“那东西……”顾星河极力克制失控的情绪,不能就这么放弃,“死徒是什么?”
“一种危险的生物。”
“我当然知道!”顾星河不想听这种敷衍的话,“告诉我,它到底是什么?!”
蜥蜴女孩飞快地思考了一下,似乎在权衡什么。
几秒后,她慢条斯理地合上了小说:“它们叫猩红蜉蝣,D级死徒,微生物形态,喜欢光,常常寄居在能反光的物体上,比如镜子、玻璃、手机屏幕、电脑显示屏、水面。它们本身没有攻击性,但能影响到光线的构成,给人制造一定程度的幻觉。你们通常所说的‘在镜子里见鬼’,都是猩红蜉蝣的把戏。”
死徒、猩红蜉蝣……这些东西完全超出顾星河过去十七年的认知极限。他一头雾水,但还是飞快地抓住了重点:“你刚说,这个叫猩红蜉蝣的东西没有攻击性,那为什么鹿央会受伤?”
“理论上是这样。不过前段时间,星城的猩红蜉蝣数量忽然急剧增多,个体也变大了,它们全部飘散到空中……”
“红雨!”顾星河打断道,他还有印象,那晚星城下了一场红色的大雨,大家都说是妖雨。第二天本地电视台还专门请专家出来辟谣,解释为轻度的化工污染,不值得恐慌。现在看来,那些专家恐怕跟这个女孩是一伙的。
“对。更糟的是,它们像是突然有了智慧,从零散、无意识的寄居状态,汇聚到一起,侵入警察局的安全系统,从资料库里精准地找到了目标资料。”
“想必你已经清楚。”女孩看了一眼顾星河,“目标就是你。”
顾星河下意识地攥紧了口袋里的魔方:不对!
这几天,顾星河没有光顾着悲伤和悔恨,为了搞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被攻击,他一遍又一遍地回忆当天的事情,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他冷静下来想一想,事情存在不少疑点:首先,在鹿央家的时候,那些叫猩红蜉蝣的死徒并没有第一时间攻击他,而是攻击了跟此事毫无关系的鹿央,为什么呢?因为鹿央当时在做一件事,这件事最终为她招来了灾祸。之后顾星河被困在地下车库,猩红蜉蝣明明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他,却不惜大费周章,还变幻成大伯的模样,似乎想诱导他交出口袋里的某样东西。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事实:死徒的目标极有可能不是他,而是刘奶奶送他的礼物,那个陪伴了自己十几年的三阶魔方!
眼下,顾星河无法信任任何人,当然不会告诉女孩这个秘密。他顺着她的话聊下去:“它们为什么要杀我?”
“不清楚。事实上猩红蜉蝣只负责找出你,”女孩微微眯眼,“真正想杀你的,是我所不了解的危险死徒,等级至少是A。”——并且拥有高级智慧。最后一句话女孩没说。
“所以还是有机会的对吗?等你们弄明白了它是什么死徒,就能救……”
“还没懂吗?”女孩冷冷打断道,“我之前就说过,被有毒的死徒咬伤是无解的,这和死徒的种类没关系。整件事因它而起,现在已经结束。”
“结束?”顾星河的声音因为痛苦而哽咽,“这算什么结束……”
女孩细长的手上忽然出现一个果冻大小的透明玻璃盒,盒里放着一枚尖利的乌青色大头针,圆鼓鼓的头部,针尖在光照下泛着危险的寒芒。
“将它刺入人体,”女孩将玻璃盒轻轻一抛,顾星河接住,“头部的神经毒液会自动注射,目标可当场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