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2 / 2)

夜阳鸟 余姗姗 4828 字 1个月前

这对男女正是周长生和郗晨。

这些对破案有重大帮助的视频,都是从戚晚家里的优盘中找到的。

而在那张储存卡里,则找到许多犯罪现场的照片,拍照的人正是戚晚。

储存卡和优盘都已经交给技术部拿去分析,结果是视频被剪辑过,不够完整。

至于剪辑掉多长时间的内容,根据雨夜的案发经过和存留下来的视频长度来看,应该剪掉了最少两个小时的长度——后来监控设备被周长生拆了下来。

再结合黎湘、辛念和戚晚的口供来看,她们三人都曾去过现场,且在那里逗留了几个小时,所以完整视频中应该三个人都拍到才对。

然而在戚晚保存的版本中,她却没有露面。

这件事专案小组和戚晚求证过,戚晚的说辞是,她原本已经不记得这件事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年的自己要在这段视频上做手脚。

“如果我要摘清嫌疑,我根本不该保存这段视频,彻底删除它不是更妥当吗?为什么我没有删掉视频,只单独删掉自己的部分,我也不理解。我曾经因为精神分裂而住院,记忆出现混乱,还忘记许多事。医生说是因为我受刺激太过严重,就算将来想起什么,也未必是真实的,可能是经过我的大脑改写编辑后的版本。”

这之后,戚晚又提到前段时间安闲的墓地漏水一事,她是因为要看着工人修整墓地,才因此发现骨灰盒里的优盘和储存卡。

她当时也吓了一跳,搞不明白为什么它们会在里面,甚至想不起来那是不是她放进去的。

专案小组根据戚晚的说辞去调查,证实她的确去办理过修理墓地的手续。

这之后江进又问起戚晚的小说《来自黑夜的自赎》,问她写作动机,和小说里的内容是否有艺术加工的成分。

戚晚是这样回答的:“小说么,自然是经过艺术加工的。主观上说,这些是我对自己记忆的梳理,我能想起来多少,就写多少。有些部分是想起来了,但不是很确定,比较模糊,我就会进行艺术加工,令它们读上去和整个故事可以完整衔接,不至于出现逻辑错误。但是从客观上说,这些或许都不是事实,是我因为这个病而产生的幻想,是我被自己的大脑欺骗了,产生的错误记忆。连医生都说就算我想起来一些事,也未必是真的,我又怎么一一甄别这么多内容的真假呢?”

“至于写作动机,很简单,这是一种记忆梳理。我只有将自己想起来的部分记录下来,我才能了解自己眼中那个十六岁的戚晚是什么样。这也是一种自我疗愈的方式,我需要宣泄,我只能依靠文字。写作这些年,我的肠胃病没有再犯过,连我的精神压力都得到缓解,医生说写作对我帮助很大,如果条件允许就继续下去,这比我吃药要有效得多。”

就因为戚晚曾得过精神分裂,专案小组还咨询了戚晚主治医生和住院期间负责她的护士的看法。

按照医生的说法是,有一种病人就像是戚晚这样,自我表述十分清晰有条理,讲故事很有起承转合,有一套完整的逻辑在,逻辑可以形成闭环。而并不是像外界以为的那样,精神分裂患者就是混乱的,自我矛盾的,词不达意的,让人一听就觉得他们有问题。

医生给江进看了一段戚晚住院期间自我描述症状的视频,视频中的她就站在病床旁边,仔细跟医生讲述她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她对这个世界和自己生活的看法和认知。

医生只在听到几个关键点时提出疑问,戚晚会非常肯定地再描述一遍。

事实上,戚晚的这段视频随便拿给一个人看,都不会觉得她有病。她比大多数普通人口才都要好,讲起一件事不只用词准确而且有因有果,非常生动。

但医生却说,对于戚晚这样的病人并不能只看表述是否清晰,很多正常人说话磕磕绊绊,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有病,反过来也是一样,戚晚讲故事有趣,这并不代表她正常。

恰恰是这样的病人,他们会更为关注,而现在他们科就住着好几个和戚晚情况类似的病人。这些病人有的智商奇高,有的是双博士学历,还有的脑子转得极快,记忆力超群。他们每一个人都有非常突出的强项,但他们都有精神分裂。

医生还说,戚晚的问题在于一些普通人眼中“常识性”的认知发生错误。

简单说就是,她会脑补、想象出一些没有发生的事,并将它描述得跟真的一样。或者说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误会,一个正常人遇到了并不会多想,但戚晚看到了就会“编造”出开头结尾,挖掘成因,得出结论。

当然,这些只是最轻微的表现,随着症状加重,她的“妄想”和“分裂”也越发极端,已经到了必须用医学手段干预的地步。

因为医生的看法和戚晚对自己的描述,专案小组里很快出现意见分歧。

戚晚的稿子是否能作为证据是有争议的——它是客观存在的文字,但它的内容绝对不够客观。

但换个角度看,这些不够客观的内容,又和案件的大概走向相吻合,从框架上来说又不能算是妄想,里面真真假假连戚晚自己都无法分辨。

难点就在这里,到底该不该参考,以此为梳理思路,该参考多少,哪里可以参考,哪里不可以参考?

这对于本就是局外人,没有亲眼见到事实的小组成员来说,无疑是设置了一道迷障。

程爽对戚晚意见很大,他觉得这就是戚晚故意设下的陷阱。

她是有病,但这种病不是傻,不能被她“有病”这件事误导了,而且恰恰相反的是,戚晚非常的聪明,她很懂人性,懂心理,也懂犯罪。

她还很会玩文字游戏,不排除她是有意用这种伎俩来误导调查。

江进并不反对程爽的认定,但也没有被带偏,只保持中立地问:“她有精神分裂这件事是事实,就算她玩文字游戏,对最终宣判也不会有多大影响。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是为了炫技?”

程爽说:“很简单啊,就算是精神病人也有正常的时候,只要证明犯罪的时候她处于正常状态,她就应当负刑责。”

不过因为是间歇性精神病患者,即便是负刑责也会从轻处理。

江进:“问题是如何证明。”

是啊,如何证明呢?

除了患者自己,谁又能知道患者在犯罪时是否没有发病呢?又凭什么证明?

最大的分歧就在这里,发病是非常“主观”的事,而证据是讲究直接且客观的——要用一个客观有力的证据,去证明一个主观行为。

按照法律规定,这就要看罪犯犯罪时是否具备逻辑性,以及他的主观意识是否正常。

然而这样的方式放在戚晚身上,又变得非常不合理。

戚晚本来就是个逻辑性强,且看上去主观意识“正常”的人,甚至“正常”到超过许多普通人的逻辑能力。

事实上,现在医学对“正常”和“不正常”的判断本就有失偏颇,且带有一定的主观性。对于精神分裂的定义也比较片面,有一刀切的嫌疑。

专案小组也没想到会在湖底沉尸案中遇到这样“大”的难题,这已经超出他们的刑侦经验。

因为黎湘的自首,湖底沉尸案已经告破大半,证据链超速整合,取证更为精准。

虽然除了张大丰和周长生的案子,其它的黎湘并没有参与,可她真是知道太多了,她提供的每一条线索都能严丝合缝地压中要害。

即便是靳寻每一件事都早有准备,没有直接证据可以指向他,全都推到他人身上,在面对眼下这样墙倒众人推的形势,也是独木难支。

当年黎湘三人从张大丰办公室里带出去的硬盘和账本,也在逻辑链的梳理之下派上用场,证实十几年前林新当地的一些黑钱交易,有相当一部分是靠张大丰汇总,再通过其他手段洗白。

以靳寻为首的犯罪链条逻辑完整,不容推翻,一些间接证据在黎湘和秦简舟的力证之下也逐一变成直接证据。

更不要说靳家人的互咬,又将彼此往断头台的方向推了一把。

这一整套逻辑链曾经是专案小组面临的最大难关,调查几个月进展艰难,如今却呈摧枯拉朽之势。

再说黎湘、辛念和戚晚三人的部分,于大局来说已经“无所谓”了,三人都承认共同犯罪,导致张大丰和周长生的死,至于谁的责任更多些,这就要看律师的能力,和法官的判断。

但因为黎湘对案件侦破有重大贡献,加上戚晚在这里给专案小组出了难题,江进等人还是决定刨根问底,把事情深究清楚。

这也就是为什么,几人会发出感叹,没想到大部分都梳理清楚毫无疑点了,却在戚晚这个环节上卡住。

就在这时,程爽提出又一个疑问:“所以戚晚的杀人动机到底是什么?张大丰不管怎么说都是她爸,他也没有对不起她,她为什么要杀人?她也不像是为了朋友两肋插刀啊。难道就因为她厌恶张大丰,不能接受他是她爸,就要杀人?难怪她会确诊精神病,这一点正常人根本无法理解。”

而这点看似无法理解的“疯狂”,就像是为了证明戚晚有病,且在发病的情况下犯罪一样。

再看三人对雨夜当晚的供述,戚晚表现得有非常冷静有条理,根本不像是有病。

那时候的戚晚也还没有确诊,林新那个小地方的意愿对她的诊断也没有上升到精神分裂的层面,因为一旦确诊,她就得休学治疗。

按照戚晚的说法是,安闲不希望她耽误学业,觉得她就是闹小脾气,吃点药控制一下就好了。

……

就在专案小组寻找更深层次的动机,并试图去明白一个精神病患者的心路历程时,技术组也在戚晚的笔记本电脑里还原了一份已经删除的文档。

这个文档和《来自黑夜的自赎》现有版本并没有多大出入,只比现有版本多了一千字。

而这一千字的内容,令所有看过的人都沉默了。

那是戚晚作为一个十六岁且处于厌男情绪的青春期女孩,站在自己角度所描述的恐怖故事。

就在某一天早上四点钟,天才蒙蒙亮,她睡得很熟。

从夜阳天下班回来,且带着一身酒气的张大丰,走进了她的房间。

戚晚在张大丰的触摸之中惊醒,她吓傻了,叫不出来。

张大丰摸她,亲她,猥|亵她。

几分钟之后,张大丰睡着了,他好像就是走错了房间,将她当做安闲,在睡着之前做出一些在自然不过的亲密行为。

戚晚从**下来,一身的冷汗。

她瞪着**昏睡的男人,拖动已经失去知觉的双腿跑出房间。

她不敢回去,就缩在客厅的沙发里,直到天更亮了些,她才去叫醒安闲,让她把张大丰带走。

安闲后来笑着与她解释,并安抚说,张大丰是走错房间了,她和他说了这件事,他一点记忆都没有,但得知走错房间吓到了女儿,他很愧疚,还保证以后不会了,请戚晚原谅他。

戚晚不能置信地瞪着安闲,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侵犯动作会被这样忽略掉,就好像是她大惊小怪一样。

这只是走错房间吗?

……

当这一千字内容暴露之后,专案小组内再度出现分歧。

有一些人已经开始同情戚晚,不管她有没有病,有这样一个父亲都是悲剧。

程爽看了也有些五味杂陈,却依然坚定自己的立场:“这是她自己写的东西,她也说了做过艺术加工,谁知道这是不是事实,除非有直接证据证明这一点。”

在黎湘和辛念的口供中,她们也都记得戚晚提过张大丰夜闯她房间的事,但同样没有证据,只是戚晚单方面说辞。

有组员说,如果这是真的呢,换做是自己,遇到这种事,自己也会疯。

程爽却说,万一这是戚晚的套路呢,她就是希望大家这样想,借此证明她当时已经发病,只是没有确诊。别忘了,她是资深患者,她懂心理学,她还通过余钺了解很多司法程序,具备反侦察能力。她家里还有很多刑法判例书。

其他组员反驳说,戚晚已经将这个稿子删掉了。如果她要设置圈套,为什么还要删掉?如果技术组没有找到这个稿子怎么办,她不是白设计了?感觉她删掉这版稿子的行为,更像是不想面对这部分过去,写完就后悔了一样。

这里面唯一没有给出意见的人就是江进。

江进许久没有说话,只是听两拨人交换看法。

而江进脑海中闪过的,除了法医戚沨的建议,戚晚的稿子,心理咨询师李琰的咨询记录,还有余钺对戚晚的描述。

到现在为止,湖底沉尸案仅剩的空白,就是在那个雨夜,张大丰和周长生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而唯一活下来的目击者戚晚,还有精神问题。

按照秦简舟的说法是,现场有打斗和纠缠的痕迹,他带人到那里的时候,两人尚存气息。

还有那个储存卡里的照片,清楚地拍到张大丰和周长生倒下的姿势,身上的血迹、痕迹,这些也可以作为依据。

但也就是因为这些痕迹,以及秦简舟和戚晚的说辞,令那几个小时的故事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秦简舟更是言之凿凿地说:“以我的经验判断,张大丰已经趋于绝对劣势,根本不可能反杀周长生。那个办公室空间有限,他们两人发生冲突,戚晚不可能毫发无伤。这件事非常奇怪,戚晚一定有隐瞒。”

最大的疑点就在这里,周长生是怎么从绝对优势,落到和张大丰一样下场的?

程爽说,如果秦简舟的感觉是对的,那么戚晚才是这里面需要付主要责任的那个。起码她们并没有杀周长生的动机。周长生为什么从共犯变成受害者,这件事只有戚晚知情,兴许她还起到推动作用。如果能证实这一点,那黎湘和辛念都可以获得量刑,而且两人有自首情节,还提供大量协助线索、证据,当年又是未成年。

说到这,问题又绕了回来。

如何证明?

就算戚晚说出和之前口供不一样的版本,那又怎么证明这次的就是真的,她的记忆没有出现偏差?

后来,江进将这部分讨论转述给黎湘和辛念,让她们根据对戚晚的了解再好好想想,看有什么细节遗漏。

辛念和程爽的看法一致,认为是戚晚在玩花样。

黎湘思考许久之后,这样对江进说:“江队,能不能让我们单独谈一次,不录像,不录音,不公开,也不要作为证据。就我们三个人单独聊一次。”(①关于犯罪嫌疑人单独见面,见作话解释。)

作者有话说:

红包继续~

①最后要求单独对话这部分,犯罪嫌疑人虽然有交流的自由权利,但这种犯罪嫌疑人之间单独对话的形式是不允许的,只能和律师在要求不被监听的情况下交流(原则上)。

不是作者没常识,这部分可以当做因剧情和人物需要而做的“超现实”处理,让三个角色之间来一次“真心话”。因为按照现实情况来看,她们现在是没机会坐在一起的。

以上,望知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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