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好的林主任,您放心,我明白轻重,我一定看住她,就在厂办公室等您。”
陈厂长忙不迭地回答。
放下电话,听筒似乎还残留着刚才那绝望的哭声。
林叶猛地站起身,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周身散发出一股冰冷的怒气。
他对正在外间伏案工作的李翠花和张爱莲一挥手,声音不大却带着些许的急迫。
“李姐,张姐,拿上记录本和介绍信,立刻跟我出去一趟。有紧急情况,涉嫌买卖人口。”
两人闻声立刻抬头,一看林叶那铁青的脸色。
再一听买卖人口这四个沉重的字眼,立刻知道出了惊天大事。
二话不说,迅速抓起桌上的帆布包、牛皮纸封面的记录本和街道妇联的介绍信,脚步急促地跟了上来。
出了街道办大门,傍晚略带凉意的风吹过,却吹不散三人心头的凝重。
李翠花和张爱莲习惯性地走向墙边停着的两辆擦拭得干干净净的女式二六飞鸽牌自行车。
林叶这才想起,自己刚来报到,还没来得及买车,平时在辖区内跑都是靠两条腿或者偶尔蹭同事的车。
李翠花心思细腻,立刻看出林叶的窘迫,连忙说。
“主任,事急从权,您坐我后座吧,我带着您。纺线胡同不远,蹬快点十分钟就到。”
张爱莲也立刻点头附和:“是啊主任,现在不是讲虚礼的时候,抓坏人要紧。”
林叶看着两位女干事,心里既感激又有些不是滋味。
让女同志骑车带着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在这讲究个男女有别的年代,终究是有些扎眼。
但他更知道现在每分每秒都可能关系到那个十六岁女孩的命运,绝不是纠结这种细枝末节的时候。
“好。走吧。”
他不再犹豫,长腿一跨,侧身稳当地坐上了李翠花自行车那窄窄的后架。车轮滚动,驶入黄昏的胡同。
林叶在心里暗下决心:这个礼拜天,说什么也得去东单信托商店或者天桥委托商行淘换一辆二手自行车。
哪怕是辆除了铃不响哪都响的老坦克,也绝不能再用这种效率低下的方式了。
果然如陈厂长所说,红星前进纺织厂离街道办并不远,穿过两条狭窄的胡同就到了。
那是一个由旧祠堂改建的小厂,门脸不大,门口挂着白底黑字的木头牌子,油漆有些剥落。
远远的,就看到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戴着眼镜,一副知识分子模样的中年男人。
旁边一个眼睛红肿的像桃子,身上还围着沾满棉絮的纺织厂围裙的中年妇女,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急万分地等在厂门口那斑驳的石阶上,不断向路口张望。
那妇女一看到林叶他们从自行车上下来,仿佛溺水之人看到了唯一的浮木,所有的压抑和恐惧瞬间爆发,猛地就扑了过来。
身体一软,“噗通”一声直接跪倒在了林叶面前的黄土路上,双手死死抱住他的腿,放声嚎哭起来,声音嘶哑破碎。
“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啊,主任领导,求求您,发发慈悲。救救我闺女吧。
她才十六啊,花骨朵一样的年纪,不能让她那黑了心肝的爹把她往火坑里推啊。
那是要她的命啊。求求您了,我给您磕头了。”
这突如其来、近乎癫狂的举动让林叶措手不及,路边零星走过的行人也投来诧异的目光。
李翠花和张爱莲反应极快,立刻一左一右上前,用力地架住王翠芬的胳膊,将她搀扶起来。
“这位大姐,快起来。快起来。地上脏。我们是妇联的,就是来帮你的,有话好好说,别这样。”
李翠花一边用力一边大声劝道,一边用力。
那位陈厂长也一脸尴尬,连忙上前解释,额头上急出了汗。
“林主任,实在对不起,王师傅她实在是劝不住啊,从接到信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林叶整理了一下被扯皱的衣角,压下心中的怒火,神色严肃但语气尽量放缓。
“王翠芬同志,你别急,也别怕。我是交道口街道妇联主任林叶。你的事,我们妇联既然知道了,就一定会管到底。
绝不会让你女儿被卖掉。这是新社会,党的天下,绝不允许这种旧社会的悲剧重演。”
他环顾一下四周,看周围已经有人准备强力围观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进去说,你把情况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告诉我们,我们才能帮你,好不好?”
王翠芬稍微恢复了一些理智,让两位女干事拉着她走。
陈厂长连忙引着几人进了厂里一间小小的接待室,里面堆着些布匹样品和账簿。
又手忙脚乱地找了几个搪瓷杯,倒了几杯温白开水,便识趣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留下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
喝了几口水,王翠芬稍微恢复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