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半夜,陆景弈闯到侯府,吵醒揽着凤栖熟睡的好友后,当头就是这么一句。
仿佛不知道愤怒为何物的卫钰看了眼桌上的沙漏,哗啦一声拉下床帏纱幔,隔着纱幔一声懒懒回答。
“想通了?想通就回去洗洗睡吧——距离她离开都城,差不多已经过了三个时辰。”
正常人都会把离开的时间安排在早晨,步青衣却特地选择了日落之后。她这么做并不是针对陆景弈,只是为了避免消息走漏,有什么人跑来送行——在帝都呆了这么久,她多少还是有些朋友的,而离别从不是一件令人快乐的事,没必要让伤感成为她留给那些人的最后的礼物。
马车在寂静的驿道上碌碌而行,直至夜色深重方才停下,几人七手八脚将墨长亭抬到轮椅上,推入驿馆内休息。
墨长亭双腿尚不能自主行走,上上下下都轮椅或者卫九城背着,墨归要么推轮椅,要么在一旁协助,总之都是围着墨长亭转;步青衣和秦川一直骑马走在前,与两辆马车内的人没什么交谈,细算下来,一整天竟然来墨归的面都没见到几次。
这样的结果,她求之不得。
“我去借厨房烧几个菜,你老老实实在前堂等着,不许乱跑。”铅华把放着贵重盘缠的包袱咚地一声放在桌上,眯着眼睛威胁步青衣,“等下我回来见不到你的话,这一路上你别想再吃一口热乎饭菜!”
声色俱厉的恐吓说完,铅华还特地往墨长亭那边瞟了一眼。
墨归正背对这边给墨长亭膝上盖薄毯,但铅华也好,步青衣也罢,她们都知道,这一路上直至刚才进驿馆,墨归看她的次数多到数不清。
步青衣没有告诉铅华她与墨归之间的矛盾,但很显然,铅华已经从她刻意疏远墨归的举动中觉察到了什么,所以才希望她留在前堂,留在有墨归的地方——铅华的想法很简单,这两个人理应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他们之间的默契无人能及,若是有什么矛盾那一定是因为没能互相理解,只要制造机会让他们解开误会就好了。
如果一次解不开,那就再来一次。
天底下能这么替主子着相的下人不多,铅华绝对算一个。巧合的是,就在这么一件小小的驿馆里,还有个人与铅华一样,正在绞尽脑汁想办法缝合步青衣与墨归之间那道看不见的裂隙。
“我来照顾墨叔,主子还是去做你该做的事吧。”卫九城向墨归使了个眼色,又朝另一角独自坐着的步青衣努努嘴,“咱们这一路时间可不多,主子抓紧机会,争取让我们能早点喝上喜酒。”
墨归扬了杨嘴角,却没什么笑意:“这种事你别盼着我来解决,我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真想帮忙,你还是去问问她吧,不知道又抽得什么疯,发得什么邪火。”
“墨归。”墨长亭淡淡打断儿子的抱怨,微带责怪瞪他一眼,而后微微侧头向身后的凤落一颌首,“凤落,你和九城去帮铅华姑娘吧,这么多张嘴要吃饭,她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
凤落聪明伶俐,立刻明白了墨长亭的意思,轻推卫九城一下将他带走,给墨家这对儿脾气截然不同的父子留出独处空间。
不大不小的驿馆前堂内,就只剩下各自守着一角的步青衣和墨家父子二人。
“是你过去,还是我叫她过来?”墨长亭斜睨儿子。
“我过去有用么?她躲了我这么多天,难道会突然放弃她那股倔劲儿?”墨归低叹一声,“等我出去你再叫她吧,反正之前发生的事我都跟你说过了。我在这里她只会敷衍塞责,问不出半句真心话。”
墨长亭点点头,目送儿子走出前堂,而后才神色如常地招呼步青衣同坐。
“如果是为了问我和他的事,那就免开尊口吧,我现在没心情谈。”步青衣坐在墨长亭对面,翻过杯子倒杯热茶推到墨长亭面前,却始终低着头不肯与他面对面。
墨长亭端茶,嗅了嗅,似是自言自语:“这驿馆虽破旧不起眼,茶倒是好茶。只是有些可惜了,最好这一口的人不在,不然定能就着这一壶茶长篇大论好半天。”
步青衣端着茶杯的手不着痕迹一抖。
她好酒,顾朝夕好茶,尽人皆知。
“别再提他。”步青衣压低声音道。
“为什么?因为你心情不好,并且与阁主有关?我记得在此之前我们也聊过他的事,当时你并没有这么抵触。”
墨长亭比步青衣大十二岁,从她七岁入乱雪阁开始便频繁接触,说是看着她长大的也不为过。她可以用冷漠与回避掩藏心思,可以让墨归困惑不已,却逃不过墨长亭那双太过熟悉她的眼眸。
“墨归很茫然。他还不清楚,到底做了什么惹得你如此生气。”见步青衣不回应,墨长亭又继续道,“我并没有告诉他,其实你不是生气,只是在犹豫,甚至比他更加茫然。我想,你因为他最后对你说那句话而触动,而这并非没有道理。”
顿了顿,墨长亭带着叹息低低开口。
“事实上,我也无法确定他对你的感情是否受到阁主影响。若是你真的很在意这点……那么,不如分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