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的什么人呢?
本应该不假思索就能回答上来的问题,此时此刻,却找不到一个完美的答案。
没来由的慌乱惊恐让步青衣心口一阵炽热疼痛,她弯下腰,无力地靠在汉白玉栏杆上,双手抱着肩头,像是个无助的孩子。
找不到了。
找不到她为顾朝夕生,为顾朝夕死的坚定了。
如果她还是从前那个她,不是应该想尽一切办法杀了裴赞报仇,其他任何事都不予理会吗?可是时间过去这么久,她没有完成复仇的目标,反而开始期盼着一些从前不曾拥有的东西。
尽管极力抗拒,尽管不想承认,事实却摆在面前。
为顾朝夕报仇,已经不再是她活着的唯一目标。
“好了,你再这么折磨自己,我都不确定要不要把剩下的事都说给你听了。”裴墨归蹲下身,犹豫片刻后,小心翼翼用臂弯将她圈住,安慰似的轻拍她肩头,“我的步阁主,你比我大了整整十二岁,让我哄小孩子一样哄你,你觉得合适吗?你是想让我折阳寿故意装的吧?”
怀中,传来噗嗤一声闷笑。
“这就对了。想开些,找到属于自己的生活不是什么坏事——你别掐我,我说的都是实话。不然,你让为了你连命都不要的铅华怎么想?”裴墨归身子稍稍向外,躲避步青衣伸来掐他胳膊的手,慢慢将她扶起。
他的话不无道理,而且有种油腔滑调冲散沉重气氛的功效。如他所说,想了想铅华为她做的付出,让自己的生命更多一份责任,似乎不是绝对无法接受的事了。
夹带着雪花的夜风清凉入骨,让步青衣很快冷静下来。
顾朝夕已死,并不意外,而悲痛不该成为最重要的任务。眼下她必须弄明白这十三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再从长计议拟定下一步计划。
深吸口气缓缓呼出,再回头与裴墨归对视时,步青衣依然回复平日里的精明神采。
“该说说你了。”她不着痕迹拉开与裴墨归的距离,道,“听你所说,似乎你和阁主直接接触过?可你的年纪……”
裴墨归捏了捏眉心,似乎有些疲倦:“阁主出事那年我七岁,看起来的确不太可能与他有接触。不过有件事,除了我和刚才那帮子弟外,其他人并不知情——阁主去世的时间,其实是在四年前。而我与阁主接触的时间,足足有七年之久。”
云和十四年,乱雪阁崩溃瓦解那年,裴墨归刚七岁。
云和十八年,顾朝夕失踪第五年,裴墨归十一岁。
彼时,他已经披上裴赞长子的身份,因年纪太小还未遭到裴赞怀疑,所以才有了与顾朝夕接触的机会。
“那年夏天,裴远书得了一场大病,裴赞带他回广陵郡休养,王府只有我和秦川在。有天夜里,秦川突然把我绑起来,套上麻袋背出王府。等我被放出来时,就看见阁主坐在我面前——我从未见过阁主,却在第一眼看到他时就猜到了他的身份,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能拥有那样睥睨众生、举世无双的气质。”
裴墨归的回忆中,顾朝夕是仿若神明一般的存在。
小小年纪的裴墨归已经十分懂事,他向顾朝夕证明了自己对裴赞的恨意,得到了顾朝夕的信任。从那之后,每次裴赞出门,他都会在秦川帮助下去和顾朝夕见面,拜顾朝夕为师学习功夫,听顾朝夕聊与乱雪阁有关或者无关的事,偷偷模仿着顾朝夕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在心里描摹艳羡的那份风骨。
相差二十几岁的两个人,从主从关系到师徒关系,又渐渐变得像是父子,就连秦川都忍不住感慨,裴墨归就像是顾朝夕的孩子。
自然而然地,顾朝夕也对他信任有加,充满期待。
“裴赞为了拉我下水,让我替他背负血债,所以给我副阁主之位。可实际上,我所认可的副阁主之位是阁主所赐,在我十六岁那年,他说,有一件事必须由我来完成,因为他的时间不多了,而这件事有可能要穷尽一生,至死方休。”
裴墨归的语气越来越轻,望向远处的目光也越来越缥缈。
步青衣扭头看他,却只见侧脸,一抹沉陷在回忆之中的弧度,出现在他薄如一线的唇瓣上。
“阁主给我的唯一的任务,是让我守护这皇陵之下属于顾家的秘密,守护那副冰棺,守护你。”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作为青烟的步青衣,为顾朝夕而存在。
作为副阁主的裴墨归,则为她而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