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向来深居简出的苏幕遮被人请去棋社,他前脚刚走,后面就有一位宫中女官带人进入王府,在叶氏的陪同下直奔步青衣住处。
铅华起得早,在院中捣药时见叶氏带了一堆人过来,连忙跑去把步青衣叫醒。想着叶氏必然又是来捣乱的,步青衣也没打算好好招待,一身中衣外只披着从叶氏那里抢来的狐裘披风,头不梳脸不洗,打着哈欠走出房门。
“看看,看看!一天到晚就这么邋遢,哪里像是大门大户里出来的姑娘?”叶氏一副痛心疾首模样,还真有那么几分恨铁不成钢的老母亲之感。
已逾中年的女官将步青衣上下打量一番,先点点头,又摇摇头:“眉目勉强说得过去,身子骨也还可以,瘦了些,得补。这礼节习惯,入了宫自然有人**,倒也不用担心学不会。就是她这气势忒不像大家闺秀,倒像是那街头摸爬滚打的下等人,实在没眼看。”
入宫?这又是哪跑来的疯婆子?胡扯什么呢?
不等步青衣有所反应,平民出身的铅华先听不惯这番言论了,手中药杵咚地一声摔在地上,叉着腰怒目圆睁:“没眼看就别看!老天爷给你一双眼珠子,你非得往瞎了用,我要是你直接把眼珠子抠出来摔地上再踩两脚碾一碾,不然都对不起列祖列宗!睁着眼说瞎话一套一套的,就不怕你们家老祖宗气得敲棺材板?”
女官倒是个见过世面的,身侧叶氏已经铁青了脸色,她却不徐不缓,仍旧慢条斯理:“这是下人?主子没个规矩,当下人的也不识好歹。若是在宫里,敢如此放肆早被拖出去杖责了。”
“张口闭口宫里宫外的,那宫墙是你建的?那宫殿是你修的?都是当下人的,狐假虎威给谁看呢?”
铅华的脾气,叶氏及一众下人都见识过,碍于步青衣袒护无可奈何。害怕女官因此而生气,叶氏赶忙赔笑道歉:“张尚寝别与那疯丫头一般见识,自幼有娘养没娘教,野惯了。回头王爷自会狠狠收拾她。”
步青衣还没闹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本想偷个懒让铅华拿这帮人撒撒气,自己在旁边看看热闹摸摸底细,结果叶氏这句话一出,她立刻坐不住了。
要完,要完!
铅华母亲早逝,自小与父亲相依为命,心里对此十分介意。叶氏哪壶不开提哪壶,准准地戳到了铅华的痛处上。
步青衣偷偷叹口气,二话不说直奔铅华走去,一手捂住铅华的嘴,另一手将她往房间里面推,还得做贼似的在铅华耳边小声吹风:“忍住忍住,别火。你只管进屋去行吗?我保证,保证替你出这口恶气,好不好?说到做到,撒谎我是小狗!”
关联听到吵闹声出来探看,见状赶忙上前帮忙哄铅华,总算把她推进房中。步青衣示意关联在屋内陪铅华,自己退出房间,嘭地一声用力把门关上。
面对门板,勾起一抹不冷不热笑意。
转过身面对叶氏等人时,则瞬息换成小女儿家羞羞涩涩还带着几分委屈可怜的表情:“娘亲,这位张尚寝是来接我入宫的吗?”
叶氏没想太多,只道是步青衣服了软,顿时得意起来:“张尚寝正为皇后娘娘寻觅一名养鸟侍女。以你身份和名声,再想找个好人家嫁不容易;张尚寝慈悲心肠,知悉情况后特地来召你入宫,算是给你一条生路,还不谢谢恩人?”
步青衣唯唯诺诺道谢,心里已然明镜一般。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她知道后妃身边的侍女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当的,多少人削减脑袋大把花钱都一位难求,凭什么这等好事会落到不受待见的郡主头上?再者今天王府内的事未免太巧合了些——苏幕遮罕见地被人邀走,紧接着张尚寝就跟叶氏一起出现,说不是刻意安排的,鬼才相信。
当然,叶氏煞费苦心想把她弄进宫里,也不是期待她飞上枝头又或者给王府挣脸,而是想一石二鸟,既能把她从王府赶走,又能让从未养过鸟的她在宫内屡屡出错,通过皇后和女官的手来收拾她。
身陷朱门深宅中的女人,能把恶毒心思修炼到如此地步,真是可怕。
“好了,多余的话不必说。赶紧拾掇一下,今天我就把你带进宫去。”张尚寝对步青衣的态度还算满意,叶氏也过早地露出胜利笑容。
步青衣强忍住笑,继续摆出楚楚可怜的姿态:“前几日才说想入宫,没想到娘亲这么快就安排妥当,青衣实在不舍离开娘亲……”
“嗯?”叶氏一愣。
张尚寝也是一脸困惑:“是你提出的想要入宫?”
“当然是我啊,不然娘亲哪会大费周章托人呢?说起来张尚寝还真是我的贵人!”步青衣一把挽住叶氏的胳膊,任由叶氏如何惊慌,她只管堆起笑脸编造着子虚乌有的谎言,“张尚寝应该听说了,因为我的病,我和白衣侯的婚事终是没能落成,入宫的确是对我而言最好的选择了。”
张尚寝倒吸口气,脸色隐隐发黑:“病?你得了什么病?”
“也不算什么大病,就是肺痨。郎中说了,不经常接触的话不容易传染,没事的。”话罢,步青衣推着叶氏往张尚寝身边凑了凑。
张尚寝后退,再后退,退到无路可退时,脸色也黑到了极点。
“王妃爱女心切,让你们母女分开未免不近人情,就让青玉郡主留在王府吧。”张尚寝冷着脸,阴阳怪气道,“今天的事,我会如实向皇后娘娘禀告。走!”
张尚寝不理会叶氏的哀求挽留,带着几个宫女拂袖而去。
叶氏望着众人背影,咬牙切齿狠狠一跺脚,肚子里正翻滚着暗骂时,冷不防耳边传来一声锋利如刀的低语。
“王妃想玩是么?我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