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在崔家堡，自然有父兄宠溺，我们这些大小奴工，也都不敢抵牾，可到了外头，五胡相杀，烽烟四起，这样的公子做派，能活多久呢？”

杨钧说得认真而诚挚，崔建不由一怔，平展双手，大礼一躬到底，“多谢原兄教诲，以后定会对家中子弟严加管教的。”

杨钧急忙还礼，“原某孟浪冒犯，公子雅量，不敢言谢。”

“原兄当真是农家子吗？”崔建看了一眼躲到远处的七公。

杨钧洒然一笑，“是与不是，有什么区别，原某多年在外游历，近来才回乡探望舅父。”

“原来如此。”崔建解开心中疑惑，将杨钧重新定位为江湖游侠一类，忽然看到在自己背后探头探脑的小弟，生出一个想法，“崔某有个不情之情，不知原兄愿不愿意搬到堡子里，教导我家小弟一些拳脚功夫，我看他对你颇为服气。”

崔志奇瞠目结舌。

说是教导功夫，杨钧心知就是跟着出门冶游的根本随从，好听一些罢了，他当年身边也有不少这样的武师。但他现在正在了解北境风土人情，跟着这闲不住的小公子哥儿倒也合适，于是一抱拳，“多谢公子抬举，教导不敢说，随侍保护小公子原某还是做得到的。”

崔志奇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杨钧辞别七公，只提了个酒葫芦就跟着崔建他们一行人走了。

他这才算是真正进入崔家堡的主堡之内，南北方都是大宗聚居，但是南方三代之后就算不分家也有了门户之别，这里却是同辈孩子们聚在一堆混养着，虽然有叔伯关系，却与亲兄弟无异，崔志奇是崔家堡堡主幼子，这一辈中最小的，她大姐姐比他大了足有二十岁，因此备受娇宠，今日才第一次吃了亏，所以对杨钧这个罪魁祸首又怕又恼，偏生被崔建塞到身边来，还不敢说什么。

“七公子别气，”惯常在他身边的跟班张武给他看酒，他自然也看不惯新来的这个，生怕被抢了一等跟班的位置，“说不定三公子就是为了给您报仇的。”

“什么？”

“在外头教训人不方便，被堡主知道了不是还要怪罪，三公子才将人带进来给您呀。”

“不会吧，三哥明明就是让他教我。”

“您想啊，说得好听叫武师，说得不好听不就是跟班吗，跟了您，还不是由您处置。”

崔志奇豁然开朗，还是三哥对我好！

“可是要怎么教训呢？”小公子虽然跋扈，但是实在缺乏经验。

“这样，您先给他个下马威，折腾折腾他，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打算投靠咱们堡混口饭吃，如果他不反抗呢，说明是真的，真教训了他他也不敢去告状，那您就交给我们，我们给您出口气，叫他鼻青脸肿爬着过来给您磕头赔罪。”

·

崔志奇大为信服，引为张良，决定就这么办。

“喂，新来的，本公子下午要出门会客，你去马厩把马给我洗干净。”

杨钧正在跟武师们聊天喝酒，闻言起身，“小公子骑哪一匹？”

“那我怎么知道，下午看哪匹顺眼骑哪匹，你就都洗了吧。”

杨钧：……

杨钧看着马厩里一大排十几二十匹，哭笑不得，脱去外衣，将袍子掖进腰带里，打了一大桶水，提着鬃毛刷子，先去那天被他抢来的那匹枣红马那里，枣红马竟然亲昵地低下头蹭了蹭他，杨钧抱住马头，轻轻拍了拍，看到一双多么温柔的眼睛，也忍不住笑起来。他好像从小就喜欢马，别的王孙公子攒花点唇的时候，他就喜欢养马，整天往又脏又臭的马厩里钻，跟着他的人都苦不堪言。但他觉得和马儿们在一起的时候最放松最快活，马那样温顺勤恳，绝不欺他骗他。

他仔细刷着马背上的泥污、驱逐蚊蝇，忽然电光一闪间，又一个陈旧的碎片浮现。

他也是现在这样的打扮，比现在更小一些，一下下刷着马，四周再没有别人，只有对面的石头上坐着一个少年微笑的看着他和马，“你真是和舅舅一模一样，拿他们当**。”

他和马蹭蹭头，“可不就是宝贝么，对不对？”

“傻子。”少年金冠上簪着一颗明珠，亮闪闪喜盈盈，“我看你才应该来我府上做太子洗马。”

“别了，我可不会那些老夫子的忠恕之道。”

“可你会洗马！”少年笑着突然泼了一瓢水过来，他闭眼被淋了个落汤鸡，立刻追上去报仇，只留下马儿在背后茫然跺脚。

杨钧微笑着抚摸马儿，他现在终于知道那是谁了。

杨钧洗了一天的马，到傍晚才等来了七公子，崔志奇绕着马厩看了一圈，摆摆手，“我又不想出门了，我要练武，你，去把小校场那些柴劈了，把地方给我腾开。”

杨钧：……

劈了一座山一样高的柴，崔志奇又喊着要念书，杨钧给他打扇子。

然后吃饭，整顿饭都在“喂，我要吃那个”“喂，我要吃这个”“喂，给我夹这么多想撑死我”“动作太慢了我要是饿死了你就没东家了”……

杨钧任劳任怨，无奈地笑。

“好了，本公子要休息了，你回去好好歇着吧，明天早上来陪本公子用早饭啊。”崔志奇昂着脑袋，像一只得意的公鸡，给张武使了个眼色，“张武，他新来的，你们几个好好照顾他啊。”

·

张武借口地方紧张，先安排杨钧一个人住在柴房里。

夜半三更，张武带了七八个人，悄悄摸到柴房，吹熄了火。

轻轻打开门，看到破被絮里面侧卧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