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团出发不久，就传来张九让以棋艺名动上京的消息，据说因为崔侍尧喜欢下棋喝茶这些文人的玩意儿，棋道茶道在上京颇为流行。这点明远毫不意外，张九让表现出来的那一面，朗阔、专注、有趣、不拘小节，很容易讨人喜欢。

使团交锋，各为其主，颇为激烈，建康城中翘首以待，每日午时等着驿站快马传报。报子会事无巨细把商谈进展和拉扯情况喊出来，甚至添油加醋唱得如同话本小说一样。

几日没什么大事，却突然等来一个惊人的消息。

“上京加急！大楚割让青、兖、荆三州，赔偿丝帛十万匹！钱钞百万！以犒军资！诛杀杨钧，送公主和亲，以示修好诚意！”

“急报急报！上京急报！”

一时间群情哗然。

我们明明打赢了，却要割地赔款！

青、兖三州都在长江边境，割让无异于敞开国门任由对方自由出入！

打了胜仗的英雄，已经身陷囹圄，还要被进贡敌国！

杨将军以身为间，若被北齐要去，焉有命在！

明远当时正身在考场，刚刚写完自己的文章，最后翻过头来检查一遍，笔还攥在手里，忽然听到外面吵吵嚷嚷，高声喧闹。这个时间点校园里本该没几个人，此刻却人声鼎沸，每条路上都有人跑动吵闹，不断呼朋唤友嚷嚷着什么，越来越多学生汇聚而来，几乎闹成了一锅粥。

考场内答完没答完的学生都忍不住扒在窗户上往下看。

听了半天，终于听清了吵嚷的内容：

割地、赔款、劳军、和亲、杀人！

明远腾得站起，将笔扔在桌上，也顾不得看是否沾脏了答卷，一个箭步冲下楼去。

电光石火之间他已经明白，这就是张九让所谓的“势”。虽然他不明白张九让为什么这样做，这样一个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和谈协议除了杨钧性命之外他还有什么别的计划，但明远知道，这样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决不能错过！

明远一冲到楼下，就被曹和曹平兄弟撞了个正着，一把抓住他手臂，急急嚷道：“远哥儿！你可听说了！张九让那厮的谈判结果，要杀杨钧还要割地赔款呢！割的青州是杨钧家乡，据说已经开始有百姓闹事！要举义旗造反呢！”

他一带头，楼上的都坐不住了，监考教谕再怎么维持秩序也没用，写完没写完的，都匆匆交了答卷跑下来，围在他身边，晏容秋他们也都在附近，见到明远都挤了过来，明远在太学生中早有威望，见到他出来，四处散着三三五五商量怒斥的学生们都拥了过来。

“载辰，不能这样！”

“远哥儿快想想办法！”

“明学兄你说怎么办！”

众声鼎沸，曹无咎等人身份紧要的不便发声，姚向远等人又有意推崇明远，学生们本来群龙无首，稍有人带头一喊，立刻将明远看成主心骨，推到风口浪尖。明远翻身跃到高台上，振声道：“诸位学兄，可否听我一言！”

立刻将学生们带入了立言辩台的气氛中，群声响应，“请讲！”

“举凡一国之立，在土地、人口、文化、民心。国之所争，在寸土之得失，盖因寸土之上，有吾国之民，而民之教养规训，又干系千千万万百姓之心，民心如水，水之归下则为国。得土则得民，得民则得国，失土则失民，失民则失国。

“自古以来，国土百姓为邦国强弱之基础，邦国强弱则关系邦国之存亡！强邦凌辱弱国，弱国无力反抗，可纵然是弱国，割地、赔款、和亲、杀将，也是血泪之耻！有志之国，卧薪尝胆以图雪耻！六国割地赂秦，但最终暴秦二世而亡！汉有白登之围，可卫霍之后祁连山不闻胡人歌声！”

“不错！”

“我朝衣冠南渡，中原大好河山被异族所侵，已是汉家之耻。长安何在，洛阳何在，胡人歌舞，万姓同哭！百年之后，莫不是还要重蹈覆辙，孔孟屈膝为胡人犬马！割地求和，难道要诸姓大族将祖宗坟茔全都拱手让给匈奴人鲜卑人？！公主远嫁，难道我大楚男儿没有半点血性？！英雄就戮，难道南北大战不是我方大胜？！”

“此言得之！”

“我胜他败，反而要我杀将求和，天下可有是理？！”

所有太学生热血沸腾愤怒不已，齐声高呼：“没有！”

“杨将军以身犯险、奇计诈降换来此番大胜，却要以他性命结胡人欢心，将他家乡献给胡人凌虐，天下可有是理？！”

“没有！”

“有功不赏，有过不惩，以女侍胡，以将赂敌，天下可有是理？！”

“没有！！”

“若无杨将军之以身为间，就没有楚国百年之大胜！若无杨将军之智勇双全，就没有楚国之国泰民安！若无杨将军之舍生忘死，就没有大楚之国祚绵延！

“杨钧将军乃是我大楚之荣光，干系民心民意，杨钧生，则万民欢庆，杨钧死，这万户同悲！

“我大楚，堂堂华夏正朔，岂可因小人谋一己之私利而置英雄于死地！

“各位学兄，大家说，杨将军能不能死！”

不知不觉间，明远已经将这一丧权辱国条款的核心转移到杨钧之生死上，他一席话，振聋发聩，群情激奋，人人振臂，“不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