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口(1 / 2)

整件事情其实很简单,几句话就能概括。

就在前几天,一个大型诈骗团伙落入法网。在审讯过程中,他们供出了曾经在团伙里待过的人员名单。

这其中,就包含张立。

顾以年再见到张立,是两天后,在警局的会见室。

张立看起来面色尚可,即便是在这种时候,他身上也没有散发着那种阴沉沉的沉闷之气,反倒看起来依旧很和善亲民。

若不是身处环境空间闭塞,头顶白炽灯的光很阴冷,仿佛这就是一场很日常的谈话,就好像他们就坐在莉莉安的露天木椅上,张立依旧可以穿着大裤衩子和人字拖鞋,笑起来是脸上的鱼尾纹就像要飞起来一样,手里还会拿着根不知道什么牌子的香烟,每吸一口都要吞云吐雾老半天,一边还得提防孟桑会不会突然出现。

可惜物是人非,现在的他们,面对面坐在两侧,将要面临的事情,也完全不同。

张立开口的第一句话,没有寒暄,直入主题。

“你知道什么是车手吗?”他问出来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好像是在给后辈们讲故事时,抛出的一个引子。

顾以年闭了一下眼睛:“知道。”

此车手非彼车手,世上大多人听见“车手”二字,都第一反应是赛车手。

而张立所说的车手,是诈骗团伙里重要的一环,负责提款和转移钱财。

“以前啊,我女儿很小的时候,总是很喜欢电视机里的赛车手,还说希望她爸爸有朝一日也能成为车手。”张立低头笑了,摇摇头:“童言无忌,却一语成谶呐。”

直到那时候,顾以年才知道了张立过去的故事。

那个不为很多人知晓,但顾以年一直心心念念的,有关张立和孟桑过去的事。

“我在认识咱桑姐以前啊,身边也有一个小姑娘。”张立比划了一下高度:“就这么一点,我家亲女儿,水灵得很,那眼睛跟葡萄似的。要是放到现在,桑姐都不一定有她漂亮呢!”

“为什么永远是是小姑娘了呢?”张立笑笑,“因为我的小姑娘,永远留在了九岁,长不成大姑娘了。”

顾以年一愣:“抱歉。”

“是我主动提的,你又没事儿瞎抱歉什么。”张立连忙挥手:“我早看开了,刚才想到,就跟你随便讲讲。”

“以年啊,你这个人,太敏感,”张立轻笑,“很多时候,咱们没必要这样的。”

张立原来没有结过婚,在遇见孟桑之前,他在垃圾桶里捡了一个女儿。

小女孩被包裹得严严实实,襁褓里只塞了出生的具体年月,还有五百块钱。

根据出生年岁,张立给这个女孩起名为小岁。

可惜在很小的时候,她就被检测出了先天性心脏病。

在移植手术尚且不成熟的年代,匹配到合适的心脏源已经很难,而张立根本付不起那些昂贵的手术费和医药费。

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有人给他介绍了一单生意。

过程很简单,那个时候监控还没有遍布整个长海,逃过群众的眼睛并不是难事。

选择诈骗这条路的时候,怎么可能不知道它是错的呢?

他又怎么可能不明白,他的选择或许会害了另一个家庭呢?

但是没办法,他要活下去的。

这个世界上没办法的事情太多了,人人都心存善意,人人都懂得最基本的道德,但人人都需要生存。

他明明在报纸上和电视上看见过许多的案例,和无辜的群众一样恨死了诈骗犯,但最后却成为了那样的人。

钱啊,钱啊。

他加入这群人的时候,想的本来是一边赚钱,等女儿病好了,就自首。

结果没想到的事,人算不如天算,带他入行的那个诈骗头子被抓了,情急之下跳了楼,一干二净。

这时候的张立刚好赚够了钱,他本可以不再是车手。他想着既然一切都结束了,这条路不干净,自己也真的不能再走下去了。

可是,他发现自己似乎……很擅长这个。

还有就是,诈骗在任何一个时代,都很赚钱。

依旧是钱,依旧是钱。

小岁手术成功之后应该还要疗养很长一段时间,手术的钱够了,之后的呢?

光开个烧烤摊,一天下来那么累,能赚几个钱?

他要养自己,养女儿,还得养一条狗呐。

张立用许许多多的理由说服了自己,又在其他车手的引领下,加入了另一个组织。

然后,他有了越来越多的钱,将小岁平安送进了手术室。

可最后,小岁没有平安出来。

心脏移植手术,失败了。

张立发了疯地在医院闹过,揪着医生的领口不放,可他知道那是错的。

冷静之后,他亲自拎着慰问品,去到那位医生的办公室,鞠躬道歉。

他多么清楚,小岁的死,跟医生无关啊。

张立在女儿死后,比原先更加地浑浑噩噩,经营烧烤摊的时候总是忘记放辣椒面和孜然粉,每天就骑着辆三轮车在城市的小胡同里瞎转悠。

直到有一个小女孩,在靡靡之音和混沌尘埃里,不轻不重地拉了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