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的癫狂并未因为个别人的幸运而有所收敛,那扭曲的火焰,在烧遍了工厂、医院之后,终于无可避免地蔓延到了被视为“意识形态前沿阵地”的教育领域。小学的围墙,也挡不住那滚滚而来的热浪。
冉秋叶所在的学校,自然不可能成为风暴中的孤岛。往日书声琅琅的校园,如今也被各种标语和大字报覆盖,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亢奋和紧张。教师们人人自危,不知道哪一句平常的话就会被无限上纲,成为被打倒的“罪证”。
冉秋叶的内心,一直充满了不安和恐惧。她出身书香门第,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虽然二老早已故去,但这种出身在那个年代本身就带着一种“原罪”。再加上她教授语文,课堂上难免会讲到一些古典诗词、外国文学,这些都很容易被扣上“封资修毒草”的帽子。她一直以来都小心翼翼,尽量只讲教材规定的内容,甚至刻意避免那些可能引起联想的篇章。
但风暴若要找你,从来不需要确凿的理由。
这天下午,学校突然召开全体教师紧急会议。气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凝重。主持会议的不再是老校长,而是学校新上任的“革委会”主任,一个眼神狂热、语气激昂的年轻人。
会议的内容让冉秋叶如坠冰窟。那主任先是唾沫横飞地讲了一通当前的大好形势和斗争的艰巨性,然后话锋一转,猛地拍桌子站起来:“但是!就在我们身边,就在我们革命的校园里,依然隐藏着传播资产阶级毒草、企图腐蚀我们下一代幼苗的蛀虫!”
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台下噤若寒蝉的教师们,最终,定格在了脸色惨白的冉秋叶身上。
“冉秋叶!你给我站起来!”
冉秋叶的心猛地一跳,双腿有些发软,在全场目光的注视下,艰难地站了起来。
“有革命群众揭发!”主任挥舞着一份材料,声音尖厉,“你不仅在课堂上向学生们灌输《红楼梦》这种封建余孽的才子佳人思想!还私下赞扬过外国诗歌!你的家庭出身更是大有问题!父母都是资产阶级学术权威!你说!你是不是对新中国充满仇恨?是不是想用你那一套毒害我们的革命接班人?”
这一连串的指控,如同重锤般砸在冉秋叶的心上。她浑身冰冷,嘴唇颤抖着,想要辩解,却发现声音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些指控,有的是断章取义,有的是无限夸大,有的干脆就是捏造!可她如何去辩?在这种气氛下,任何辩解都会被当成“狡辩”和“负隅顽抗”。
台下鸦雀无声,没有人敢为她说话,甚至有人为了划清界限,向她投来鄙夷和谴责的目光。
“证据确凿!容不得你抵赖!”主任得意地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从现在起,停止你的一切教学工作!回去给我写深刻检讨!交代清楚你的所有问题!接受革命群众的监督和批判!”
会议结束后,冉秋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办公室的。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桌上那盆小小的、她精心养护的文竹,视线模糊了。周围原本还算熟悉的同事,此刻都像躲避瘟疫一样远离她,没有人过来安慰一句。
她被孤立了。巨大的恐惧和委屈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不明白,自己一心一意教书育人,热爱那些优美的文字,热爱那些孩子们,为什么会落到这步田地?家庭出身难道是她自己能选择的吗?
下班后,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味源”小院——何雨柱之前为了让她避开学校风头,暂时安排她在这里帮忙记账和整理书籍。于莉看到她惨白的脸色和红肿的眼睛,吓了一跳,连忙问她怎么了。
冉秋叶再也忍不住,伏在桌子上失声痛哭起来,断断续续地诉说了今天的遭遇。
于莉听完,又是气愤又是无奈,只能拍着她的背安慰:“别怕,秋叶,没事的,有柱子哥在呢……他肯定有办法……”
话虽如此,但于莉心里也清楚,这次的事情比丁秋楠那次要严重得多。出身问题、思想问题,这在那时是最要命的指控。
当何雨柱从车间回来,听到于莉的转述和房间里传来的压抑哭声时,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风暴,终于还是刮到了他最想保护的人之一身上。他走到房门口,看着冉秋叶哭得颤抖的肩膀,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光芒。
他知道,单纯的安慰毫无用处。必须立刻行动,想办法将冉秋叶从这危险的漩涡中拖出来。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思考着如何利用手头的一切资源和人脉,为这个善良而柔弱的女人,筑起一道尽可能坚固的防波堤。保护冉秋叶的战斗,打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