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雪馨隐隐约约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沈家染坊虽然有欠债,但这兵荒马乱之时,所有的客商都明白这个特殊时期,也不至把事做绝,把人都逼死了,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蹊跷的事情。
而且在沈家染坊的当家人死后不久,居然有人请来了京戏班子,就安排在了锦织街。唱的是满城热闹,仿佛忘记了不久前的丧事。
苏州的报刊,开始注意用词,无论是什么职务,都要加上一个“名”字,尤其是写戏曲的报道,凡是登台唱戏的,必定冠以“名”字,好像漏了一个就有被族九亲之虞似的。于是一翻开报纸,遍地都是“名伶”“名票”;凡是唱戏的,不是“名旦”“名花衫”,便是“名须生”“名净”以至于“名武生”“名小生”“名”,无所往而不名,造成无伶不名,不名非伶的怪现象了。
“名”,不消说是“著名”“驰名”或“有名”之意。难道凡是报纸上的伶人票友都是著名的吗?恐怕未必如此罢?那些所谓“名”里面,就有许多人们压根儿不知道他(或她)是什么玩意儿的,也有根本上没有领教过大名的。对于这些人的头上硬加个“名”字,不是不懂得“名”的意义,便是有意要侮蔑“名”字,否则免不了“媚伶”“媚票”之讥。
陈兰芳看着报刊,一脸嘲笑相,这些唱戏的都成了名角儿,她是一个也没听说过。
高晓涛走了进去,问:“这是笑什么呢?”
陈兰芳回道:“真不晓得为什么要在名字前加一个‘名’字,譬如梅兰芳或程砚秋之流,谁人不知道他们是‘名旦’?马连良或谭富英之流,哪个不晓得他们是‘名须生’?”
高晓涛说:“想当初,你也是名角儿啊!”
陈兰芳笑着说:“早不唱了。早先的戏班,尤其这京戏班,角色齐整,戏码又硬,一个是一个,一出是一出,真不含糊!那时候要自挑一班当老板,谈何容易?没有真本事哪儿成?此刻现在则阿猫阿狗也挑起班来了。二路三路角自挑一班者固在所皆是,甚至没有长大的小姑娘,只要有几分姿色,有那冤大头去捧她,即便才学会了三五出戏的皮毛,就在形式上拜在一个名伶门下,也要挑班上台,独当一面!试想一想,这样的戏还能听吗?无怪乎唱嘣嘣戏的什么喜彩莲,居然能够在新新卖‘十足的’满堂,而大戏班反而望尘莫及也。”
高晓涛恭听之下,只有唯唯诺诺。心想儿即使是二路三路角以至有几分姿色的小妞儿,如果戏艺到了家,挑班当然也大可以,何必这样认真呢?小生很想替他们或她们叫屈,掐指一算,竟找不出一个值得抬举的。不唯唯诺诺,还有什么可说呢?
实在的,听惯了好戏的再去听那不三不四的戏,就好比似喝惯了白干儿的人,忽然改喝发酸的黄酒,哪里过得了瘾也只有拿钱买气生罢了。
高晓涛说:“这几年来新组的戏班着实不少。这些组班的伶人,如果戏艺已到足以自挑一班,独当一面,那当然没有话说。然而仔细分析起来,没有不令人失望的!有的是实力仅足以充配角的,有的是在科班里刚坐满了科的,又有些只是在家里请教戏的教了几”出的。这一类的戏班,并且是越来越多,越来越没人领教!”
沈雪馨说:“这些新组戏班的老板里,确有几个前途有望的人材,若能稍安毋躁地在既成大戏班里面,老老实实地当个二路角,力求上进,将来自有伟大的造就。只是为了眩于眼前的名利,急于过老板瘾,不惜把将来当大老板的希望平白地牺牲下去,真是可惜可叹又可嗤。”
高晓涛笑着谈到:“对于这帮不知自爱的人,我们本可以置之不理,一任自然的淘汰。”
不过在戏曲界,本来是一个很好的二路角三路角更不用说,戏艺尚不足以独当一面,而敢贸然自挑一班的结果,他这一班不会有多大的出色是可以断定的,并且要影响到既成大戏班的成绩也是无疑的,因为好的二路角都去当老板了,那些既成戏班便要闹二路角的饥荒,于是只好降格以求,随便凑合,于是既成戏班也每况愈下了。
陈兰芳看着高晓涛问:“这次来,是不是又有什么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