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蓉并不在意博洛的话,浅笑道:“二爷又错了,二爷不会避我,还该娶我。我找到了大爷的手书,我说是真的就是真的,我说是假的……那就是假的。”
博洛深锁眉头,死死地盯着茉蓉,目光似要刺穿她这个人,“很不必姑娘费心,我是额林布的亲兄弟,大哥哥的字迹我还是认得的。”
“可是二爷说了谁会信?”茉蓉冷笑一声,“兄终弟继,弟娶长嫂在咱们旗人眼里都不叫事儿,老少爷们儿只会认定二爷觊觎长嫂,或者……你们二人苟且不清,那咱们的掌府奶奶就更别想在这府里立足了。”
博洛牙关紧咬,脸上的青筋一根一根暴起,拳头握得“咯咯”作响,指节发白。茉蓉竟毫无惧色,迎向他刺来的目光。
“‘七七’之内,我必娶你为继室。”博洛说着转身就走,声音听不出一点怒气,“得安,找人收拾一间厢房给蓉姑娘,再找两个婆子伺候着,传话下去,不许蓉姑娘出西院的门……”声音未绝,博洛已经不见了人影。
明知博洛娶自己是为了令仪,可茉蓉仍旧存了一份欣喜,却怎么都没想到,博洛会这样羞辱她。
黑暗中,茉蓉呆呆地坐在地上,悄向达春道;“达春,我是恶人吗?”
“姑娘也是不得已。”达春劝慰道。
茉蓉忽然失笑,两行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下来,“我为了他用尽手段,他却半分看不到我的心……”
花园子里摆席招待合家爷们儿并官面上的老爷们,堂客就在上房的大花厅里。今日的家宴格外热闹,博洛三房妻室,尤其茉蓉是“黑龙江第一美人”。族中年轻的爷们儿无不羡慕,少不得要灌他些酒来泄气。
自那日从营里回来,令仪再未与博洛见面。玉簪是维桢的,令仪实在想不出博洛是否参与其中,或者她不敢让自己去想博洛与额林布的死有关,便总是躲着他。这样的日子却难免相见,于是令仪等事一了便离了花厅,往后园厨房里来。
彼时良禄盯着婆子们准备送菜的食盒,见她来忙迎上来,“大奶奶只管前面吩咐,这里有我,腌臜了奶奶的裙子事大。”
令仪原也无事,笑向他道:“辛苦你了,等完了事让二爷好好赏你们。”
两人正说,只见后角门匆匆跑进一个人来,良禄挡令仪于身后,借着月光火烛细瞧一眼,竟是鲁颂。今日博洛大喜,特命他留营,却不想这时候跑回来。
令仪见他急三火四,不似往日神情,忙挡开良禄上前一步道:“你怎么回来了?”
鲁颂见令仪先是一愣,立刻回道:“有要紧事找二爷。”说着也不管礼数就往里走。
令仪深知鲁颂并非莽撞之人,况又是这样的日子,平白的事也不敢惊扰,因此不敢耽搁,忙向良禄道:“二爷陪着本家爷们儿在园子里,你与鲁颂一道去,那些少爷们必是不肯放过二爷的,需得你挡驾才好。”
良禄听了也便忙忙地跟上去。元冬走上来扶令仪,见她忧心之色,不免也往向园子的方向看,“什么大不了的事,就这样忙。这里乱得很,咱们回吧。”
令仪也猜不出有何事,只觉心下惴惴,扶了元冬的手便往回走,“别回花厅了,我乏了。”
“奶奶放心,福爷家的和良爷家的都在这里照应,必不会出什么岔子,我扶奶奶回去歇歇吧。”主仆俩说着话,闲闲地向东院走,突然两声响遥遥地从院墙外传进来,别说令仪和元冬,整个厨房的人都吓了一跳。
“什么声音这样吓人?像打雷。”元冬不由自主地开口。
令仪咬了咬唇,十分不确定地道:“听着……竟有些像火铳的声音。”
“神机营的火铳从不在城里放,再者也没有这样大的声音。”元冬话音未落,又两声响传来,“最近外面乱得很,巡捕营到处放枪,说是抓什么革……什么革来着……”元冬实在想不起来。
“我们回吧。”令仪的心慌得要命,转身朝东院走,元冬忙跟上去。
鲁颂在园子里找到了脚步有些趔趄的博洛,果如令仪所料,几个与博洛交好的少爷们只管拉着他不撒手。良禄忙挡在博洛前,“各位爷,各位爷,二爷给堂客们敬了酒就来,不然那边也挑着理呢。”说着回头朝鲁颂使眼色,鲁颂会意,拉起博洛便走。
两个人急匆匆地出了园子,博洛明知有事,也不问话,只是看着鲁颂。
“蒋先生被抓了。”鲁颂小声道,“就今儿的事。我才从巡捕营打探了消息来,赵显忠把全营的人都撒出来,现在满大街抓革命党。”
博洛瞬间酒醒,他早知道那个戴礼帽剪辫子的人不可靠,却没想到是这样不可靠。不到一天工夫,他那些救国救民的大义就全败给了巡捕房的鞭子。
“二爷必须马上走。”鲁颂急急地道,“迟一步只怕就走不了了。”
“我走这一家子怎么办?”博洛怒向鲁颂道,“难道让他们替我受过吗?”
“我的爷,你怎么糊涂了?”鲁颂急道,“这是什么罪过?诛连九族的,您要被抓,这罪名就坐实了,东院、西院,那花厅和这园子里的人还活得了吗?你走就是悬案未决,他们就是想拿府里怎么样也拿不住?”
也不等博洛再说话,鲁颂拉起他就跑向后院,只跑了几步,博洛猛地刹住脚,返身朝东院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