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龙(2 / 2)

但眼下,令仪隐隐觉得不止孙德胜,连孙姨娘的死,似都与维桢和博洛有关。孙?令仪猛地停住脚,似想起什么,忍不住回头望向博洛,她本以为会看到那少年的背影,不曾想博洛竟在不远处遥遥望向她,面色十分阴沉。

“姑娘你看,”碧萱拿起街边小摊上一个物件递与令仪,“咱们那里原也有这个。”

令仪收回目光,转向碧萱手里,竟是一把树莓干,正是她在家常吃的。碧萱也不等吩咐,抓了十来个钱递与小买卖人,那人麻利地包了一小包莓干递过来。

“竟这样少?”碧萱惊讶地道,“你别欺负我们不识那秤杆子。”

那买卖人才要分辩,云旗走上来,拦住碧萱,又给了那人些钱,另包一大包递给她主仆俩,又护着她两个走出一程,方解释道:“这东西虽咱们那里遍地皆是,可采下来晒成干拿糖腌了,又要不远千里送到这儿来,你们且算算,要花多少银子钱?他辛苦倒头,难道就为白送你吃不成?当然也要赚些益处才对。”

碧萱忙点头:“原是这样,天底下的人也真想绝了,这东西在咱们那里只管往山上摘去,又新鲜又香甜,并不用钱的,他们摘了来,制成蜜饯,倒能赚这许多钱来。”

令仪原是边走边吃,听了碧萱的话,忽然停下,低头想了一阵,又看向街边那些商铺,方转身向他们俩道:“难怪阿玛的商号能赚那些银子钱,原来就是这个道理。贩他乡之有,填本乡之无,从中牟利。”

云旗呵呵笑道:“亏姑娘天天在老爷的商号里装小子,又说自己怎样会看账本,‘一把抓’比伙计们还准,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天下老鸹一般黑,难道还有白的不曾?哪家商号不是这样取利的呢?”

令仪转转眼珠:“那我们也可……”

碧萱不等她说完,便一把将她拉走:“大爷那日已经讲明不叫姑娘提这事,眼下府里虽然艰难,也不等米下锅,何苦来操这些没用的闲心?我见姑爷这几日对姑娘才缓和些,白白的别去招惹他。”

令仪不再说话,心中着实大不快,云旗和碧萱又故意多买些点心炸糕哄她。三个人只管说笑前行,并不曾留意博洛站在一间酒馆的楼上,远远地望着他们。

“二爷和大奶奶这是怎么了?”得安顺着博洛的目光,自然也看到了令仪,“前儿不是还好好的,二爷为了大奶奶还绷开伤口,怎么大奶奶倒不念二爷的好?”

博洛仍旧冷冷地看着楼下,并不作声。

“别怪奴才多嘴。”得安想了想,方自以为是地道,“二爷不该杀了那红灯照的贼人,惹太爷一顿责骂不说,现下府里闲言碎语多了去了,我猜大奶奶必是听了什么,才远着爷的。”

博洛不耐烦地将手上一把干果丢过去,扬了得安一身:“吃果子也堵不住你这张嘴。”说着回身落座,自顾饮酒。

得安嘿嘿笑两声:“爷的伤才好些,酒还是少吃,仔细伤口不合。”

博洛并不理他。今日孙姨娘出殡,博洛一早听说令仪会出城送殡,虽有云旗和鲁颂跟着,他到底放心不下。一早便远远地跟着去,又远远地跟回来。眼见她在街口下了车,东张西望。不由又想起东平县那晚,那个四处游逛的小人儿,博洛便身不由己地跟了上去。却不想令仪对他只是冷冷的,似不想多说一句话。

难道真是因为怕了他吗?博洛皱紧眉,又吃了一盅酒。如果可以选,他又何尝愿意杀人见血?他本以为杀了他,便救了她,却不想她如此胆小,一脖子吊上去,寻了短见。

事已至此,他又向哪个说去?想到这里,博洛心中郁闷至极,又自斟子满满一大盅,仰头一气喝干。

令仪主仆三人并不敢太耽搁,只略逛逛便要返身回去。她只顾看沿街两边的牌匾,眼前忽然闪过黑影。

“是什么?”令仪不由停下脚步,侧头看向身边一条窄巷,只见一个人倒在巷子里,身边蹲着一条半大的黑狗。那狗瘦骨嶙峋,时不时嗅向地上的人,似要啃咬。令仪顾不上其他,几步疾奔过去,欲赶走黑狗。

云旗眼疾手快,挡在令仪前面:“姑娘别过去,仔细那畜牲扑人。”

黑狗察觉人来,似有惧怕,嘤嘤低吠,躲进地上那人的怀里。云旗缓缓接近,俯身朝那人脖颈上摸了摸,抬头朝令仪点点头:“活着。”

“快看看是怎么了?”令仪忙道,不由往前蹭了蹭。碧萱害怕地紧紧捉着她的衣袖:“姑娘别过去。”

云旗摸了摸那人的脉门,又朝身上查看一翻,背上一处明显的伤口,足有一尺来长,不知用了什么药,那伤口已不流血,云旗轻轻一触,却有点点脓液流出来。

“伤得不轻,且有体热,拖得一时片刻也就……”云旗摇摇头。

“你快救他。”令仪急急地道。

云旗抬头看看令仪,又与碧萱对视一眼,正见碧萱朝他悄悄摇摇头。云旗会意,起身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依我的主意,这人来路不明,且伤得这样重,生死由命吧。”

令仪难以置信地看着云旗:“云旗哥哥,他还活着。”

云旗低头犹豫片刻,道:“海龙府这么大,且民风纯朴,姑娘有没有想过,何以无人相救?”令仪想了想,茫然地摇摇头。

“他是倭奴。”碧萱说话间带了厌恶之色。自甲午以来,国人对倭人多有敌视,且红毛子和倭国浪人也常在三省地界上闹事,尽做些没天理没人伦的事,百姓无不生怨。

令仪这才发现地上的从头发到穿着竟都不是国人打扮,身边还有一把倭刀。“那……”令仪也犹豫了,又实在不忍心丢下就走,“把狗带走吧,好歹也是一条命。”说话间,令仪又向前凑了凑。

狗通人性,似知道她没有敌意,反倒叫得更加凄惨,似向她求助。令仪蹲下身,缓缓伸手,抚向狗的后背,见它并不抵触,方大了胆子,将它揽在身边。忍不住抬眼看向地上的人。虽然蓬头垢面,却依稀能辨认容貌,令仪细看一眼,不由大惊,抬头望向云旗的目光中便似求助一般:“他?”

云旗知他主子心中所疑,皱眉点头道:“不过十二三岁,抑或更小。”

令仪猛地站起身:“云旗,救他!这么小的孩子能做什么天理不容的事,你救救他!”

碧萱拉住令仪:“姑娘别急,并不是咱们心狠,可要怎么救呢?这城里哪家大夫能救治他?哪家客栈能收留他?万一走漏消息,被人传了出去,将军府救了一个倭奴,你让太爷、大爷如何自处……”

碧萱话未说完,只见云旗已将那人扛在肩上,转身朝巷子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