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在钟家产业下劳作,是与钟家签订的书契,因而要钟晚准了,他们才能走。
“我们姑娘好声好气待你,你竟敢——”明春瞪着那老者。
“好了,明春。”钟晚打断她,脸上没有一丝一毫被冒犯的不悦,只是吩咐道:“屋内人多,炭火再烧大一些,茶半凉了,再换几杯温热的过来。”
吩咐完,她才看向老者,笑道:“我若没看错,老先生是醉香楼里的金算盘?当年我还小,跟着姑母去醉香楼看账,有幸见过你打算盘,手速之快当真毕生难忘。”
老者一愣,半响干巴巴道:“不过是陈年旧事,如今谁还知道金算盘。”
钟晚却摇头:“江陵城内,如你这般资历丰富的金算盘却不多,”她认真地望着老者,眼神温和,“若遇到难处,可与我说。”
老者一愣,看着这女子双眼,他忽然想起钟黎,也正是这个枭雄一样的女人,将他从烂泥堆里拉出来,让他凭借着金算盘的名声在江陵城一时风头无两。
可自从钟黎身体每况愈下,不事常务,李家那些人便渐渐占了上风,各种排挤打压他,他曾经告诉过钟黎,钟黎敲打过,可李家人消停一阵子就卷土重来。无非是见着钟黎病了,没人管束。
他也没那个老脸一而再再而三让钟黎替自己出头,只能隐忍不发,直到前几天李家那个不成器的大孙子轻薄他孙女,被他臭骂一顿,李家人竟然把他的算盘砸了。
那一瞬间,他觉得有什么该断了。他与钟家这十几年的主仆缘分,要断开了。
他只道钟家嫡女原是个纨绔,本是抱着彻底决裂的想法,却没想到这女子有当年钟黎的枭雄风范。
枯木的双眼泛起久违的光,他深呼一口气,将此事缓缓道出,另外几人也纷纷出言,这些都是各处店铺的精英,如今无一不是被李家人排挤打压。
“李家人?”钟晚心中有几分了然,对明玥说:“去叫他们来。”
不多时,李家人匆匆赶来。几人瞅了一眼金算盘他们,顿时脸色一变。李家长者出声道:“姑娘唤我们?”
“明春,你把方才的事同他们说一遍。”明春方才还觉得金算盘讨厌,如今却有些可怜他,绘声绘色、抑扬顿挫的把李家罪行细数一边。
李家长者心头焦灼,他没想到金算盘这几人竟是个睚眦必报的,告到钟晚面前。不过他也不慌,钟晚毕竟不是钟黎。眼珠子一转,他赔笑道:“哎哟姑娘,这可是天大的误会!金算盘的孙女与我孙儿两情相悦,郎有情妾有意,哪能说是轻薄?”
“你放屁!”金算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气得吹胡子瞪眼,“你孙儿整日吃喝嫖赌,胖得像猪一样,我孙女能瞧上他?!”
李家人才不怕他骂,他越凶,越显得自己家可怜:“老先生,女孩儿家有心上人这种事,也不会明着跟你说不是?你非要说轻薄,可有证据?再说了——你问问旁人,那算盘是不是你自个儿醉酒砸坏?”
“你——”金算盘气血上涌,他一介落魄书生,文章卓著,嘴皮子却不佳。李家人做事从不留把柄,金算盘有苦难言,顿时胸口瘀滞,猛烈地咳嗽起来。
李家人见状,却道:“老先生,你看不上我孙儿,也没必要把自己身子气坏,以后我断了他们来往便是了。”
金算盘咳嗽得更加厉害了。
李家人假意安慰几句,旁的几人为金算盘打抱不平,个个义愤填膺,可惜他们没有证据,且李家人积威甚重,一通嘴遁把黑的说成白的,全然让他们落了下乘。
李家人一摊手,叹息一声看向钟晚:“晚姐儿,我们李家平日里说一不二,这叫许多人不满,可这也是从老太爷起立的规矩,老太爷说过,无规矩不成方圆,姑娘你还小,这个道理要懂啊。你也别怪老头子我教你做事,今儿这事要是老太爷,定然废了与他们的书契,将他们打发走,他们于钟家不义,钟家也不必给脸面。”
李家人曾是钟老太爷的亲信,钟老太爷在时,府内领头杂役全都是李家人。
又及后来李家人聪明,在几次清算中保全,彻底在钟家商行站稳脚跟。
老太爷确实也说过无规矩不成方圆,他管理钟家时,上上下下律例清晰,极为严格。
但李家人说的话,钟晚一个字都不信,李家人当她是好拿捏的闺阁小姐,殊不知她当纨绔那些年,钟家里里外外的人员构成体系摸了个清清楚楚,金算盘的孙女她见过,一个走在街上看到美男就走不动的人会看上李家孙子那个貌若无盐的混账货?算盘是金算盘吃饭的本钱,他会砸自己饭碗?还有他们克扣钱财,殴打下人,桩桩件件,没有证据,并不代表从未发生,而是李家人惯会暗箱操作,叫人拿捏不住。
说来可笑,老太爷去世多年,平时不见他们有多动容,如今倒是把老太爷搬出来。
沉吟片刻,她却道:“原来是一场误会。”
金算盘顺了会儿气,忙道:“我在楼里账房待了这么多年,李家人惯是狡猾,所有罪证被他们消灭得一干二净,若有一句假话,叫我们天打雷劈。”
李家人脸皮也是相当厚实,紧跟着来一句:“我若有假话,也叫我们天打雷劈!”
钟晚眼角一抽,实打实明白什么叫厚颜无耻。但她做出一副和稀泥的样子,“诸位都是钟家店铺老人了,低头不见抬头见,我看今儿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李家人你管好自个儿孙子,店里的事按章程来,莫要叫我看到你欺压底下的人,金算盘你如今年迈,别的地方并非好去处,还需多多考量啊。”
这一通话表面上是训斥了李家人,实则是给了他们台阶,李家人立刻就认下了,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
金算盘早就料定今日的局面,只是心底难免有些失望。枭雄?差得远呢!
他不愿再多说一句,拂袖离去。
钟晚哪里不知自己的做法伤了人心,但眼下只能做做样子骂几句,待人全部走后,
钟晚双眸一眯,吩咐两位婢子:“你们找几个信得过的小厮,这几天盯紧李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