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什么以后?
李牧延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在她行至身边的时候,伸手拉了一下。
她手上沾了些灶灰,指端黑乎乎的,他犹疑须臾,仍是牵住了。
看着对方惊异眼神,他依旧淡淡道:“方才,我跟仵作讲,莫离的死因,不许宣告。”
“什么?”
“真正害死他的不是你,是我。”他面露悲色,“太执着的人,也是我,不是他们,是我死守律法规则,昔日因我不肯变通,接王晓红那一诉,害得他丧命,今时又因不肯通融,不接这二人之诉,再害两人性命,一切因,在我,而不在你。”
“也不能这样说……”
“我吩咐仵作不许说出去的时候,心中已明白,我所秉承的规矩,我所固执坚守的信念,已经不在了,我不想你命丧黄泉,所以徇私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我,竟然不认为,这徇私是有错的。”
“你……”徐燕来惊愕又糊涂,不知他所言何意。
她并不觉得自己有荣幸让这人不顾一切,他会徇私是因为心中有愧,而不是对她有爱,这其实与她没什么关系,甚至他都可以不必来知会。
但他此刻站在了她的面前。
今日的他有些奇怪。
他继续道:“娶妻兹事,在我眼中如同公案,我原是不想多费思量,母亲想要什么样子的,我照着去找便是了,我不知道自己会钟情什么样的人,母亲喜欢的,我就让自己也去喜欢。”
她有些委屈,李老太太不是挺喜欢自己的吗,那你怎么不喜欢呢?
李牧延松开她,转身道:“我知道母亲很喜欢你,可……我身为官员,不能说服自己去喜欢一个匪徒,这条界线我没法越过去,但是,莫离那二人让我看清了,你我之间的鸿沟明明比他们浅了许多,我放下了固守的坚持,且不认为自己有错,此时便明白世间事有理也有情,于是我摒弃了这条界线,我也许……该试着了解你。”
“啊?”徐燕来眼中忽现光彩,惊喜之余,却还是有些担忧,“那……万一你了解了我之后,发现我并不是你喜欢的类型,该怎么办?”
“嗯?”李牧延回头看她,未料到她会这样问。
“我说的不无道理啊。”她据理力争,“你这样的人,大抵中意的是那种知书达理,温婉大方的女子,我可是一点都不沾边,等你了解我后,更讨厌了,怎么办?”
李牧延想了想:“我并不知自己会喜欢什么样的人,但……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对你始乱终弃。”
这一点徐燕来放心,他早就说过这样的话。
而她想要的,仍是他的心啊。
她又想起什么:“先不说你以后会不会讨厌我,你当真不再介意我的身份了吗,我是匪徒,你不在乎了?”
“是,不在乎了。”李牧延重重点头。
“那假如……我以后又被发现了什么其他身份呢?”
他蹙眉:“还能有什么身份?”
徐燕来笑了笑:“我就这么一说。”
她终于守得云开,也许还未见月明,但已心满意足。
不过,等一下。
“那你为何要赶我回乌衣寨?”
李牧延微顿一下,正色道:“成婚那日被城中百姓们搅和了,后续礼仪都没完成,我想为你正名,重新接你过来,之前漏掉的都补上,如若可能,该让百姓们热闹迎你入城。”
她满心欢喜,却又自嘲,没人会欢迎她的。
而她也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
上回因李牧延晕倒,那拜堂之礼一直没成,李老太太一直念叨,说此礼重要,三拜成,婚事才成,然而他一直未提,她便也不曾提。
她以为李牧延忘记了,不想对方是放在心上的。
她向面前人笑道:“你今日与我说的话,我知都是肺腑之言,我本就心恋于你,你对我少许温情,已让我不知所向,此刻我更是舍不得离你半步,我不回去,婚事也不必补,反正啊……说不定等到你了解我之后,发现我与你喜欢的样子相去甚远,还是要赶我走的,要不……这样吧,你先欠着,等你哪天对我真心有意,再来为我补办这场婚事。”
李牧延静看她半晌,疑惑道:“我一贯认为亏欠你颇多,想尽我所能补偿,可是你似乎都不大在乎?”
她无奈一叹。
那是因为你的补偿,都是表面的啊。
李牧延见她不回应,便道:“好吧,我答应你。”
他说完转身要走,抬手去推门,瞥见手上沾染的灰,动作微顿,迟疑了一下,没顾上擦拭,负手回头:“这里不需要你做事,你已经进了县衙,那常大人的话不要放在心上。”
“这个……”徐燕来低头,不全怪常大人,她其实也不知道,嫁与他人妇后,应该要做什么。
李牧延已推门而出,站在门边回首:“如果一段婚姻,是让这个人或者这两个人全都改变,让他们被迫或自觉抛弃以前的生活和秉性,走上完全不同的轨迹,那这样的两个人,我想,一定是不合适的,你以前的样子就很好看,做你自己就行了,不过……的确不能再去打家劫舍。”
话说完,他笑了一笑,走向了回廊。
身后人一时呆了,这是第一次见他的笑容。
之后她很长一段时间在想,自己真是傻啊,人家愿意补给她一场盛大的婚事,她怎么就不愿意呢?
若是天地高堂,夫妻对拜,命中红线紧牵,这样哪怕是黄泉碧落,也能等到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