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韦真的马车在崇天门外停下。
天蒙蒙亮,已有四五十辆马车停在驰道两侧的梧桐喜欢高谈阔论的学士,也变得矜持少话。
一路上,赫连韦真心里念着洛渠的事情,无暇顾及其他。可看到这番光景,他不免奇怪:按理说今天的日子是小朝,父皇只会点名见十余重要官员。来这么多人,个个脸上都神秘兮兮,必是出了什么大事。想来想去,怕不又是三弟做的妖?
贴身太监晓得主人心中有事,麻溜去打探一番,回来对赫连韦真说,“王爷,听说昨天,柳侯给陛下递了道折子,陛下看了之后龙颜大怒,要满朝文武今天来紫宸殿候着。”
柳侯?那必是三弟指使的了。能引起父皇那么大反应,估计是跟左相的事儿有关。
想到这儿,赫连韦真叹了口气。本来今天他想私下和父皇说左相扒洛渠的事情。左相位高权重,惩罚什么的他不敢想,只巴望着让父皇同情一番,多给他拨点水灾的救灾款,再从京仓提点儿赈济粮回去。没想到赶上了赫连明睿弹劾左相……
要是他今天把洛渠的事情说了,岂不是显得他站在赫连明睿这边了?今后楚王和太后恐怕不会给他好脸色。
赫连韦真下了马车,寻思着这事儿先算了,等风头过去再找父皇,省得别人以为他跟太子是一伙儿的。今天不如去母妃那边坐坐,权当自己来看望母妃。
有识得的宫人见他下车,立刻上前问候“洛阴王万安”。
几位大臣听见,上前来寒暄几句。洛阴王本是位太平王爷,身无要职,想巴结他的官员自然没几个,他乐得清静,三两句就把人给打发了,径直走入崇天门。
进去了没几步,他就瞅见紫宸殿的白玉台阶sp;官员和一般皇室成员的座驾,不允许进崇天门。
能穿过崇天门,直接抬到紫宸殿阶梯下的,除了父皇,就只有太子和楚王。
赫连韦真看了片刻,只见步辇里下来两个人。
那个高大的男子是赫连辰苍。他伸手接下来一个紫衣女子,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
赫连韦真顿生奇怪。带着女子上朝,还同乘一车,大哥这是哪根筋搭错了吗?前朝岂是女子能来的地方?
等等,这女人有点眼熟……她的眼睛明亮动人,像是会说话一般,溜溜的能把人魂儿勾走。
他记忆深刻,好像前几天才见过。
待想起了她是谁,赫连韦真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这女人,不就是三弟天天带在身边的那个苏婉婉吗?
为什么她会和楚王在一起?
见那二人亲密的样子,他饶是想不明白,可又不敢上前去问。
他素来怕他这个大哥。大哥跟左相一样,表面温润和善,骨子里却装着吃人的獠牙,要是惹了他,往往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倒是三弟这种表里如一的魔鬼,要搞死谁都会提前明示,他勉强能相处一下……
正想着,他发现赫连辰苍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静中带着些轻蔑,旋即拉着苏婉婉踏上天阶。
被这么一看,赫连韦真先是有些恼火,随后又暗自庆幸。
大哥一向看不上他,懒得和他说话。
事实上,除了三弟,大哥谁也不放在眼里。
连手握重兵的四弟晋王,在大哥眼中也不过是个只会带兵打仗的莽夫,何况他赫连韦真这种无心政事、成天躺在钱堆里的安逸王爷?
不过,幸好他非嫡非长又没啥权力,大哥没把他当回事。否则以他的心机,怕是早就被大哥玩儿死了。
赫连韦真叹了口气,等楚王走远,打算绕过紫宸殿去母妃住的琼玉宫。
还没等他抬脚,只见远处又来一顶步辇,华盖上缀着玉麒麟。
三弟来了。
见人从步辇下来,赫连韦真寻思着要不要把苏婉婉跟楚王在一起的事情告诉人。转念一想,这种戴绿帽的事儿得多让人难堪,要是由他说出来,难免不被当作出气筒。而且,看三弟的脸色阴暗无比,八成已经知道这件事。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跟人打个招呼。
今天三弟要搞左相,不如提醒人顺带着把洛渠的事情也说了,一来给左相罪上加罪,于三弟是个助力。二来他自个儿不用亲自出面,省得被楚王记恨上。
这么想着,赫连韦真走过去叫了声“三弟”,两人隔着几丈远。
不等他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赫连明睿冷冰冰瞭了他一眼,不答话,面无表情走上天阶。
就好像,他赫连韦真压根不存在一样。
这一来倒把赫连韦真惹恼了。楚王不撂他也就算了,可这个三弟,前几天他才救了他的命,还好生招待他的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朋友”,好事做尽,这小祖宗今天竟给他脸色。啧,白眼狼!
可他也不敢上前去说话,赫连明睿身上那冷冽的气场,他感受得清清楚楚,好像寒冬腊月的冷风,把他给冻得直哆嗦。
三弟素来冷漠,往那儿一站,气场就能把人吓得不敢说话。
可冷到刚才那种程度,他从来没见过。
这厮肯定是在生气。他在气啥?
以他冷静得近乎无情的性子,女人被抢了也不至于如此呀?
四年前太后跑到父皇跟前哭诉他不孝,要父皇废太子。他知道了也只是笑笑,眉头都不皱一下。究竟是什么天大的事情,能让他如此生气?
赫连韦真按捺不住好奇,索性拉住步辇前面那个侍卫。
侍卫人高马大,端着张冷脸。赫连韦真想起来他叫白翰,是三弟的心腹。这人肯定知道些什么。
于是他端起王爷的架子,问道,“太子这是怎么了?”
白翰给人行了礼,敷衍道,“多谢王爷关心,我们殿下没事。”
嘴上这么说着,白翰心里却是沉重无比。
殿下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没事?
昨天夜里殿下从楚王府回来,就一直沉着脸坐在书房,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气场,谁也不搭理。
魏公公送宵夜来,他让人滚。朱侧妃来探望,他也不见。
柳云笙火急火燎来报消息,进去半个时辰,出来之后神色郁闷。白昭上去问,原来柳云笙在里头嘚嘚了半天,殿下却一言不发,目光涣散看着空气,好像他不存在一般。
柳云笙也拿不准殿下有没有听到他的话,只得把事情跟白昭交待了,摇头叹气离开。
白翰当时十分奇怪,问他哥哥白昭,殿下怎么回来就一副丢了魂的样子?楚王府里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吗?
白昭阴沉着脸不回答,他再追问,被那双鹰目狠狠瞪了回去。那眼神,好像他白翰是什么该死的敌人一样。
得,不仅殿下不正常,连他哥都有点魔障了。
白翰哪敢再问他哥,只得揣着一肚子疑惑站在门口守夜。
月上中天,褚灵儿出来,他急忙上去问,“灵儿姐,怎么回事?莫非……”见褚灵儿沉重的表情,他心里一凉,“司玺死了?”
听到这话,褚灵儿冷笑一声扬长而去,留下句白翰听不懂的话,“她要是真死了就好了!”
没死?那他们一个二个的摆什么脸?白翰愣是摸不着头脑。
等到白昭离开,他悄悄凑到门缝边儿,往屋里看,只见殿下站在窗前一动不动。
过了会儿白翰又去看,发现他还站在那里,像尊雕塑,姿势都不带换的。
中间,殿下没有做任何其他事情,不看折子,不睡觉,甚至连水都没喝一口。
就这样站了一夜,跟着了魔似的。
直到天蒙蒙亮,白翰敲门提醒他该上朝了,他才转过身来,走到门口,把手里攥着的东西扔进碳盆。
火焰蓦地窜起一丈高。
白翰仔细一瞧,殿下扔进去的,正是苏芷发髻上别的那把梳子。
梳子断成了两截。
魏公公小心翼翼进来伺候殿下洗漱更衣。末了,殿下带着满身冷气踏出门。
被这冰冷气场一激,白翰哪还敢问,只能揣着好奇心一路来到紫宸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