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明睿放开她,捡起那截断骨端详片刻。
“不到十年。”
苏芷凑过去看了看。她不是法医专业,只跟刑侦大队的法医学过些皮毛。这骨头质地并未石化,还留有些许红髓,甚至残存着些软骨。看样子赫连明睿说得没错。
“看不出来你还懂这个?不去当仵作可惜了。”她揶揄。
“过奖。”赫连明睿放下那截骨头,朝着尸骨堆走去,轻描淡写地说道,“不懂些东西,我恐怕活不到遇见你的那天。”
苏芷听出他话里有话,寻思片刻就明白,他大概是想说宫闱斗争水深火热吧……想到这个她竟有些同情他了。
她紧跟着他,问道,“这堆尸骨是洛阴王说的那批读书人吗?我看了下地下河的水流,他们遭遇山洪,被冲到这里,是完全可能的。”
赫连明睿从骷髅身上捡了几片木头,蹲在水边清洗,答道,“不是山洪。”
“那是什么?”
“人祸。”
苏芷好奇追问,赫连明睿便把事情跟她说了。
原来,七年前永州洪灾,十几万人无家可归,四处逃难。
朝廷拨巨款赈灾,不出半月,捷报频传,说是民心安定,百业俱兴,承蒙皇恩浩**,此次洪灾之乱以平。
可没过多久,上京就有流民拦住京官的轿子喊冤,说是永州灾民饥饿不堪,瘟疫四起,死去的人的尸骨,把河流都堵塞了。
这几个妖言惑众的流民,自然是被斩首示众。
紧接着五月科举春试,永州府又出了事。应试的永州读书人中,竟有一人在试卷上检举揭发左相贪污赈灾款项。
此人因污蔑朝廷命官,被斩立决。
一时间永州的读书人炸了锅,个个义愤填膺,纷纷邀约秋季进京赶考时,在试卷上检举左相。
他们自称掌握了贪款账目,还能作为人证,与左相当庭对峙。
可他们没能赶到上京。
那年秋天,他们路过连云山时遭遇山洪暴发,永远葬身此处,甚至找不到尸骨……
听完这个故事,苏芷算是明白了。赫连明睿来连云山调查,左相竟然发动大军围剿,原来是为了掩藏证据。
“你的意思是,左相谋杀了他们?”
“对。”
“但是……我们没法证明是左相做的。”苏芷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这些尸骨上没有伤痕,我觉得八成是先被扔进河里淹死,然后任由尸体被暗流冲到此处。左相完全可以一口咬定,他们就是遭遇了山洪。”
“你说得对。”赫连明睿说着,拿起那几片洗干净的木条,仔细端详。
苏芷又沉思片刻,眼前一亮,“我们若是找到了当年参与谋杀的人,稍加审讯。说不定能得到口供。再加上这些尸骨为证……”
“要是有那么容易,三年前他就死了。”赫连明睿淡淡回答。
苏芷愣了愣,拍了拍胸脯,“审不出来?我可以帮你!”
审犯人这种事,简直是她的拿手好戏。
赫连明睿回头看着她,挑了挑眉,“你还会审讯?”见苏芷一脸理所当然,他微微勾唇,“你还瞒着我多少?”
“咳,你别管那么多。反正我会帮你的。”苏芷走到他旁边蹲下。这个姿势颇有些战友的味道。苏芷心底突然升起一股坚定。
是的,她会帮他的。就算付出很大代价。
赫连明睿摇头笑了笑,刮她小鼻子,“你找出一个证人,他能找出十个证人,证明你的证人是假的。”
这动作带着些宠溺的意味,苏芷不禁心口一跳,红着脸道,“那你说怎么办,我帮你就是了。”
赫连明睿凝视着她,眸色深沉。
除了想把她看穿,还带着些他自己也未曾注意的温柔。
她为何要帮他?
是因为,她以为他在伸张正义吗?
要是她知道了他的真实目的,会不会感到失望,离他而去?
想到这个,他的心蓦地揪紧了。
片刻后,他轻轻笑了笑,甩开这种无聊的担忧,把木片递给她。
苏芷一头雾水接过木片,看到上面有些小字。借着微弱的光线她勉强看清内容,顿时精神一振,“这是他们弹劾左相的证据?!”
“对。”赫连明睿站起身,朝深水处走去,“在他们被杀之前,左相应该已经搜走绝大部分。被他们贴身藏起来的,恐怕不多。”
苏芷把那几块木片收起来,跟着某人一起在水中寻找木片。
一个多时辰过去,他们总共找到了二十几块,有的被水浸泡太久,字迹已经模糊,离成为证据还很遥远。
苏芷又累又饿,瘫坐在地上。
“我感觉这么找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不我们先出去看看情况,吃点东西,再进来找?”苏芷指了指洞壁上的藤条,“我们顺着这些藤蔓可以爬出去。”
赫连明睿看着藤蔓,默不作声,似乎在思考什么。
苏芷奇怪,“你说句话啊?”
某人突然弯腰拾起剑,快步走到她身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见他表情严肃,不由心中一颤,竖起耳朵。
只听见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