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拜天地父母(2 / 2)

“欸?”

段三郎猝不及防发难,将人拽起来后就立刻伸手搂住她的腰,一语不发地往外走。

“等、等等!”垂幔掀开,冷风扑面而来,商人们载歌载舞的动作戛然而止,纷纷好奇地看了过来,杜三思有些慌乱,“我们去哪儿?”

“就在这里,”段三郎抱着她,不由分说地向着某个方向而去,声音清冷,“既然你不后悔,那有些事,我不想去京师再做。”

什么事?

杜三思迷茫地跟着她,身体几乎是被杜三思抱了起来,脚尖根本没有接触地面,再碰到地上的积雪时,段三郎忽地拉着她跪了下去。

乱山残雪,天地琼白。

段三郎带着他来到纯净无暇的天地中,向着来时的方向重重跪下,雪层没入膝盖,千里冰封,冷得杜三思打了好几个寒颤。

“三郎?”

杜三思怔怔抓着一把积雪,遥遥看向目光尽处的一片昏暗,雪花铺天盖地,一股从未有过的心悸突如其来。

该不会……

“这是父亲最后给我的东西,”段三郎跪在她身边,从袖中拿出了一颗珠子,珠圆玉润,在雪夜中反射着迷蒙的微光,“是娘的遗物,也是我的及冠之礼。”

杜三思这才猛然想起,少年的及冠成年之日就在近期。

她眼皮一跳,就见段三郎摊开她的手,将夜明珠放进她手里,面上一片平静,“那天,本该是我及冠的日子。”

杜三思心里打了个突。

那天,哪天?

她下意识握住夜明珠,看着少年黯淡压抑的脸色,豁然明白过来,心却陡然一寒。

是……段久死的那一天?!

少年及冠,十八成人,这是西晋的习俗。

择日加冠,起着祥服,赐临永字,顺承福德。

那天,他本应该在宗庙中祭祀入冠,段久应持大礼,请来临安福寿绵延的长辈、年高德劭的贵人亲入段府,他应该会在所有人的见证下,从一个少年,正式变成青年。

可是现在,这些都没有。

他的成年是惨烈的、痛苦的、毫无祝福的,他收到唯一的成年礼是母亲的遗物,是父亲的死亡,是痛彻心扉的生离死别。

这个世界给他的最恶毒的惩罚,就是在他成年的这一天,叫他家破人亡。

而若不是他主动提起,杜三思甚至已经忘了这件事。

段三郎抬起头,眼底血丝弥漫,炙热又疯狂,“这是我身上唯一的东西,我把它送给你,当做聘礼,你要是不要?”

聘礼。

杜三思心跳加速,少年认真而严肃,嘴皮干燥龟裂,她能看见他眼中的自己,年轻、稚嫩又狼狈。

她的背后是无边无际的风雪黑夜,她的前方只有一个朝不保夕、彷徨无依的少年。

而少年被眼中只有她。

鬼使神差地,杜三思突然那很想抱住他,用自己所有的力气和温暖,用力抱住他。

而她也的的确确这么做了。

被抱住的瞬间,段三郎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但很快就放松了下来。他听到杜三思的哭声,嘶吼的狂风此刻都被这哭声击溃一般,变得微弱起来。

段三郎缓缓伸出手,用力扣住杜三思的腰,认真道:“……那,收了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人了。”

杜三思没说话,手中的夜明珠这么小,她却有种握不住的错觉。

太重了。

重得让人恐惧。

她不敢相信,今后每一年的生辰,少年会怎样度过?这场噩梦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也许,永远都没有办法结束了,是吗?

上天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偏偏在他及冠成人这一天,偏偏在这一天……

“明天,我们就要离开这片山脉,也许我们永远都走不出这片山脉,”夜色越来越深,温度越来越低,段三郎死死看着未知的暗处,“……你说过的,不会后悔。”

杜三思终于明白少年要做什么了,而她此刻无法拒绝。

他不想去京师再做的事,其实很简单,很简单。

只是想在这里,完成段久的意愿,拜天地父母。

“好。”

缓缓松开手,杜三思狠狠吸了口气,同段三郎四目相对,两双同样压抑而沉默的眼中,默契流转。

没有说话,没有笑声,也没有祝福,就在这风饕雪虐的见证下,两人面向红花镇,并肩而跪,合手俯身。

一拜,再拜,三拜。

杜三思冻得双手泛红,胸口却是滚烫炙热,她直起腰,看着苍茫夜空。

她一时间竟分不清这份值得是因为挽救了一条性命,还是因为少年全心全意交付于她的“一切”。

就在这时,她听见身边的人道:“西晋十年,庚子年,丁亥月,丙寅日,天地为证,星月可鉴,我段氏三郎,是年十八,与杜家三娘子,结成连理。”

杜三思心下一跳,嗓子眼发干。

她这也算是……结婚了吧。

虽然没有鲜花跟掌声,没有婚纱与戒指,连一件红衣裳都没有,跟她曾经预想过的场面可谓天差地别,可她竟然觉得很值得。

杜三思转过头,眸光按捺着雀跃,对上段三郎含笑的眼。

他……在笑?

帐篷外,中年商人微眯着眼,手指摩挲着金边扳指,目光扫过身后有些沉寂的篝火堆。

这对年轻人来历不简单。

“老板,”忽地,一个灰衣胖子走了过来,皱眉道,“我们发现了几个当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