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溯只毁了一些而已。
“所以,我才没有第一时间动手,热武器的威力太大,手枪这种东西也只有谭衿地近臣才有,军中没有广泛传播开来。这些人……以一敌百都不是问题。”
“我的计划是,等我逼谭衿退位,西湟必定大乱,秦北也可以趁机反攻。而江氏一族只剩下江岁瑛,到时候扶持她为帝姬,我为摄政王,先毁了所有的武器跟图纸,届时西湟再与秦北休战签订协议。等一切安定下来,我再将所有权利归还给江岁瑛。”
张岩面上依旧带着浅浅的笑容,“至于周无夜会不会兼并西湟,就看他自己了。之前我就已经把跟我有关联的人遣散了,如今……除了小白,也没什么亲近的人。”
可以说,张岩很早就有逼宫的想法了。
可他没有坐上那个位置的野心,他只是在看到这个世界因为热武器的到来而伤痕累累,百姓流离失所后,做出的决定。
他还要回家。
他想回去见自己的夫人,他的夫人已经怀孕了,还在家里等他。
他的学生也在等他。
犹豫之间,萧浅还是把宋泽月的情况跟张岩和白归贺说了。
“宋泽月是想杀了……谭衿?”
白归贺都忍不住有些惊讶。毕竟他在玉霞城当值这么久了,不是没有跟宋泽月打过交道,在他眼中,宋泽月就是忠诚的代表词。
背叛谭衿?
这是白归贺从来都没想过的。
“可能是因为……她知道谭衿不是江俊溪吧。”也可能是因为,江俊溪有一半的几率还能再回来。
宋泽月会赌吗?
她会的。
她的命是给江俊溪的,不是给谭衿的。
原本宋泽月也没有想过要杀谭衿,只是那日,萧浅提起从前的江俊溪,宋泽月这才不得不承认,谭衿不是江俊溪。
无论她再怎么像。
无论她再怎么欺骗自己。
她感激谭衿,若不是谭衿,仅凭江俊溪,根本斗不过俞商王子江颂舟,甚至会落得身首异乡;可她也恨着谭衿,是谭衿的到来,使得江俊溪离开,是谭衿带来了生灵涂炭。
她去过前线,见过那些士兵的惨状,那是她在审讯室都不曾见过的惨烈。
她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没见过热兵器,自然跟所有人一样畏惧、抗拒着它们。
几人、几十人、几百人,顷刻之间化为灰烬。
怎么能不恐惧?
她跟往常一样,帮谭衿按摩着太阳穴,柔软的指腹,不轻不重的力道,温香软玉,青卷黄灯,卷珠帘叮铃作响。
“殿下,该歇息了。”
谭衿有很严重的失眠。
是谭衿有,不是江俊溪有,这是她自现代就有的毛病,从前事吃安眠药入睡,如今是喝中药闻幽香入睡。
她是及其信任宋泽月的。
宋泽月用汤勺舀起一小勺中药喝下,这才递给谭衿。
这是规矩。
谭衿所用之物,宋泽月都会先试一口。
谭衿不疑有他,伸手接过那碗药,扬起头一口喝下,将那空碗递给了宋泽月。她没看到那碗底残留着细小的白色颗粒。
她从书桌前起身,往龙塌走去。
站立在床前,迟迟不见宋泽月过来。
她不禁有些疑惑,“阿月?”
宋泽月就站在她身后,轻声问她,“殿下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今天?”
谭衿略微思索,忽而眼底露出冷意。她目光落在床头的那柄弯刀上,烛火下的刀刃是暖色调的。
她当然记得,她便是三年前的今天,穿越到江俊溪身上的。
想着,谭衿深邃的眸中悠然转寒,墨黑的瞳孔愈发犀利冷锐,宛若漩涡般深沉。她刚打算开口,身后便传来宋泽月的声音。
“殿下忘了,今日,是我的生辰。”
一个寻常夜晚。
有多寻常?
是宋泽月的生辰,也是宋泽月第一次见到江俊溪的日子。宋泽月一个婢女,哪来的生辰?不过是江俊溪给她的。
宋泽月缓缓向她走来。
“我说过,我永远不会背叛殿下。”
是的,宋泽月永远不会背叛江俊溪。
可能谭衿自己都没注意到,宋泽月这一次说的是“我”而非“奴婢”。
忽然——
谭衿觉得自己喉咙一阵灼烧感,胃部翻涌不断,她忍不住半跪在地,下一秒,她猛地回头,冷声道,“你给我下毒?!”
再下一秒,谭衿腹部传来一阵疼痛感。
喉咙灼烧,恶心呕吐,腹部疼痛,这一些症状加在一起——谭衿得出一个结论,她抬起头,眼中怒气蓬勃,“……是砒霜?”
三氧化二砷,在这个落后的古代,根本没得治!
谭衿第一时间忍着剧痛冲到书桌前倒水,开始拼命灌水,又扣着自己的喉咙开始催吐。而宋泽月只是静静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她。
她想吐却吐不出来,双目含着水汽,直犯恶心,胸口因为反胃**而酸痛,她难受得咳嗽两下,泪目中看着宋泽月。
“为什么?你不是说永远不会背叛我吗?”
在谭衿看来,宋泽月一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可这么多年了,宋泽月从来没有跟她动过手,甚至是用命保护她。
如果宋泽月真的恨她,为何在这三年中迟迟不动手,偏偏要等到现在?!
那是因为,这三年从来没有人跟宋泽月提起江俊溪,宫中的下人只当是主子性情大变,不敢有一丝议论声。
而萧浅的随口一问,打破了宋泽月这么多年来的幻想。
宋泽月惨淡一笑,“我说了,我永远不会背叛殿下。”
永远。
她慢慢走向谭衿,如今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狼狈不堪地趴在椅子上,痛苦又失望地看着她。
“是装得太久了,你自己都忘记了,你不是江俊溪了吗?”宋泽月淡淡道,“我不会背叛她的。你也没资格代替她。”
她能感受到喉咙处传来的淡淡的灼烧感。
她也用了砒霜。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发出痛苦的嘶吼声,她竟然觉得,这个瞬间她解脱了。
因为这一张脸,她帮着这个人杀害了多少同胞?甚至是帮这个人杀了国王,助她登上了皇位。
“你——我要杀了你!”
谭衿头上的发髻已经凌乱了,她扑向宋泽月,死死掐住宋泽月细嫩的脖子,宋泽月一动不动,就这么看着她。
宋泽月自然是在宵夜中也下了毒,毒发需要半个时辰,快要子时了,时间差不多。
果然,谭衿觉得自己呼吸困难,眼前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她伸手掐住自己的脖子,苦楚地皱起眉。
“你……我……”
她最后说不出一句话,便缓缓倒下了。
宋泽月躺在地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这才眨眨干涩的眼,慢慢爬起来,小心翼翼地推了推江俊溪。
“……殿下?”
她轻声呼唤,翻身坐起,抱住了江俊溪,她眼睛一片猩红,却不知道为什么一滴泪都落不下,“殿下,阿月心悦于你……”
一股荧绿色的光在宋泽月看不见的地方缠绕着江俊溪的身体。
忽然,宋泽月身体一僵。
因为她抱着的这个人,忽然抱了一下她。
可宋泽月不敢有动作,难道……那个人没有死吗?难道那不是人,是精怪?
“阿……阿月……”
熟悉的音调,熟悉的语气,宋泽月眼角那颗泪终于还是落下了。那人抱着她,半晌后又推开她,似乎是在疑惑,“阿月?这是哪里?”
“殿下?殿下。”
江俊溪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明明她只是给阿月庆祝了生辰,在自己的寝宫中睡了一觉而已。再次醒来,这个宫殿不知道是哪里。
“殿下……”
宋泽月只是叫着她,什么都没回。
殿下,你终于回来了。
只是——宋泽月忽然咳嗽两下,忍不住干呕起来,喉咙的灼烧感像是要她的身躯烧成灰烬,她忍不住弯下腰。
“阿月!阿月!你怎么?”江俊溪看着宋泽月无比痛苦地蹙起眉,脸色苍白又难看,她慌了神,立马起身想要叫人。
“殿下,不用叫人,今天外面没有人。”
宋泽月为了能杀谭衿,撤走了宫殿外所有的侍卫跟宫女,“殿下,奴婢、奴婢服了砒霜,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谁给你下的毒?!我马上去找他!”
江俊溪打断了宋泽月的话,起身就要冲出去,宋泽月一把拉住她的衣袖,死死不放手,“殿下!”
江俊溪神情一顿。
“殿下,你不要着急。”
江俊溪回得很快,“我没着急。”
“你先听我说。”
“我在听你说。”
宋泽月忽然没说话,她傻愣愣地看着江俊溪,腹部的疼痛感提醒着她,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忽然莞尔一笑,半跪在地上捧着江俊溪的脸。
“殿下,你还是跟以前一样,那么不善言辞。”
江俊溪也半跪着,两人视线相平,她额前碎发上的汗珠滴落在鼻尖上,她仔细地听着宋泽月的话。
就跟以前一样。
“……殿下,你去找祭司、万荌,或者一个叫李瑶的古丽,他们会告诉你一切的。……殿下,你可不要再像以前那样,接人待物这般优柔寡断了——我不是说你以前不好,其实你那样也挺好的……”
宋泽月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话,可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语无伦次,毫无章法。
“……殿下,我真的好舍不得你。”
江俊溪眼眶逐渐就红了。
她哆嗦着唇瓣,“阿月,你别说话了,我去叫胡医来,我去叫祭司来,他们肯定能帮你解毒的——”
“殿下!”
宋泽月抱紧了江俊溪,撒娇似地蹭了蹭她的肩膀,“殿下,你就这么抱着阿月,好不好?”
她的傻殿下呀……
砒霜哪有什么解药呢?
她宋泽月,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殿下的,殿下的品性习惯,殿下的喜好厌恶,殿下的喜怒哀乐,她都一清二楚。
她宋泽月,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殿下的。
她不怕死,甚至是一心赴死。
她只怕她死后,后来的侍女不懂殿下怎么办?惹殿下生气怎么办?保护不了殿下怎么办?
她不嫉妒她们。
她只想她的殿下能平安喜乐,顺遂一生。
江俊溪的月亮会一直守护着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