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上房,白语晖痛哭一场。
四大丫鬟——宝姿得宠,宝菡和宝娟在客栈帮忙,上夜的宝荣回房补觉去了,竟无一人在旁。是以,奶妈、婆子、小丫鬟们都听到了夫人的哭声,却没人敢上前去劝,全在房檐下干着急。
玲儿气不过,站在正院的角门下破口大骂:“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以为得了宠就能在夫人头上耍威风?你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几斤几两,也配跟夫人相提并论么?”
望春阁里卧榻之上的宝姿咬着玉臂失声痛哭:府里的人都认为我是狐狸精,只有夫人晓得我用心良苦。只要夫人不负我,我定不负夫人!
骂了一阵子,望春阁里静悄悄的,玲儿一人唱双簧也没劲,便壮起胆子进上房安慰道:“夫人,天底下的男人,哪个不喜欢狐媚子?况且,您对前督主忠贞不二,离开了这儿也好。别的人走不走我不晓得,但夫人走,我一定跟您走。哪怕吃糠咽菜,哪怕睡桥洞,我也毫无怨言。”
手握万贯家财的白语晖,再落魄也不会到吃糠咽菜睡桥洞的地步。她破涕为笑,“玲儿,你可真是个讨人喜欢的活宝。”
“讨人喜欢是好话,可活宝是坏话,我都搞不清楚夫人到底夸我,还是骂我呢?”玲儿憨憨地挠头。
白语晖笑道:“玲儿,往后你叫宝玲,是我的四大丫鬟之一。”
四大陪嫁来的大丫鬟,月钱多得赏多且不提,一日三餐想吃什么能吩咐庖厨另做,换下来的衣裳自有小丫鬟或婆子洗,连床也不用铺,比小门小户的小姐还要金贵些。
忽地从小丫鬟成了一等大丫鬟,宝玲喜得忙要跪下磕头道谢。
白语晖扯住她的衣袖,“我这儿不作兴什么磕头下跪的,每次我让你办的事,你能办得妥妥当当,便是对我最好的谢意。”
“夫人,我一定听您的吩咐,让我往东不敢往西,让我走南不敢闯北。”宝玲意气风发地回话。
“你这张嘴,比说快板的还厉害呢。”白语晖不再打趣,“走,咱们去看看收拾得怎么样了。”
各人房里的东西,无非是些衣裳首饰等极易收捡的东西,唯独库房里还剩下一些名贵又易碎的宝物,诸如半人高的红珊瑚树、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各种玉石。因夏伯借着改床的名义不好偷藏带出去,眼下有了名正言顺出府的机会,多弄几辆马车运走就行。
果然不出她所料,她四时的衣裳分门别类装了八大箱笼,家丁们婆子们全在库房里犯愁,怨言四起。
“这些人好好的活不干,嚼舌根倒是会!看我不骂他们。”宝玲气狠狠地低声道。
白语晖细声对答:“宝玲,咱们且不要出声,看看他们说什么。”
主仆二人躲到一棵铁树后,一边避免被铁树叶扎到,一边竖耳细听。
“以前吃住都包,我不爱在外头吃喝嫖赌,每个月的月钱一发,便攒起来,每隔半年往万隆钱庄存一次,账上已有几十两银子。现在倒好,咱们自个儿出钱吃饭,月钱就去了差不多一半;秋冬的衣裳,以前都是量体裁衣再发给咱们穿,不费一个子儿,现在也得咱们出钱买!这么下去,我怀疑有朝一日挣的月钱到不了自己手上,咱们还得往里贴呢!”
“谁说不是呢?我也没别的嗜好,就是上夜的时候跟大家伙儿打打叶子牌,再加上饭钱和衣裳钱,这个月的月钱算是全打水漂了。还有半个月,日子可咋过呢?”
“老爷那么斤斤计较,还好夫人叫咱们干活还有点油水。如今夫人也要走了,咱们在府里待下去,怕不是要被老爷扒皮抽筋洗髓!顶多干到年底,明年我可不来了。”
“咱们的身契都在老爷那儿,逃出去也没主子敢要,为今之计,唯有跟夫人一道走这一条出路。”
谭庸削减下人们的开支,非要他们自己出,已弄得怨声载道的,白语晖想管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其他各处的下人且不管,单说上房的下人,不好全部带走。
原有白府家丁二十八个,被她派出去找那些走掉的奶妈和婴儿们,办好了这事,肯定还要带他们回白府继续当差;四大丫鬟是她带来的,自然也要带走;可上房用的家丁、护院、婆子、小丫鬟们,皆是徐怀策在世时已安排好的人,谭庸进府当督主,也不曾调动他们。按照他锱铢必较的性子,一旦把上房所有下人带走,他定会上门去找茬。
她本就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要管名下那么多铺子,还要去查案子,顺带寻找徐怀策的下落,外加管那么多奶妈和婴儿们,再为下人们的事跟谭庸大吵特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此外,往后宝姿掌家,她原是当丫鬟的,最晓得管的。
于是,白语晖直起身子,面无表情地迈步走向库房。
宝玲不敢骂他们,却不想让夫人再听到那么多算计的话,便咳了又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