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看到那道月白色的身影缓缓走到他的面前,他看到那张满脸笑意的面孔,他仿佛听到他在说,你终于熬不下去了……
暮色四合的天空如浓墨重彩的油画,漆黑的天际铺出一道七彩鎏金的晚霞。
远远地已经看到镇国公府的门匾。管家已经得到消息,在门口处徘徊等待,见马车驶来早早迎了过来。
“小姐,大人在正堂等候!”管家将我扶下马车,在我身旁回禀。
我点点头,没有接到旨意,哥哥尚不能出门,我看了眼正卿,他示意我先行,我再无犹豫,快步走了进去。
二哥没有等在正堂,独自踱至廊上,正向院门的方向张望,水银般的月光从梧桐的叶子间漏下来,枝叶的影子似稀稀疏疏的暗绣落在他身上,越发显得他清逸超凡。他的衣角被夜风吹得翩然翻起,却丝毫不觉风中丝丝寒意。
“二哥!”我快步走到他的身前,他口口声声说不急,可是嘴角却长了烂疔,想是内心焦火旺盛,又不愿说出来让我忧心,我看得心疼,握住他的手。
“傻丫头!这又是怎么了?”他的手心冰冷,声音却是那般和暖。
“怎么不在房间里?天太冷了,若是着了凉可如何是好?!”我叹口气,幽怨地看他。
他笑笑,转身看向我的身后:“何大人也来了?”
“苏大人!”正卿微微拱手。
“进屋聊吧!”他笑着点头示意。
丫鬟上前斟了香片,他捏起杯子,看向我,“外面的事都处理好了?”
我点点头,道:“几个阻滞均田制改革的官员今天午时都已经处置了,吕正年已经交代,承认为了钱陷害你,只是当时收买他的并不是主谋,草灰伏延也只查到沈渊身上,想必当日卫擎仓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即便出事,也由沈渊全部担了罪责。韩国公虽然挖到卫擎仓,却也不过是掌握了他和沈渊密谋的情况,并无其他真凭实据,所以,现如今一切看似查清,却只是滞结一处,想要最终挖出主谋,恐怕还要费些功夫!”
“沈渊?”二哥微微蹙眉,手指在茶杯上方虚虚拨动,“怎么是他?”
“我也很奇怪,不知道他和卫擎仓到底是什么关系,怎么能如此干脆的承担下所有的罪名,难道不知道这是杀头的大罪吗?”
“他们两个一定有不可告人的渊源,这些暂且不论,好在苏大人洗脱罪名,这已经是最好的消息了!”正卿在旁笑道:“再则,皇上虽然没有处置卫擎仓,但也让他致赋在家,这已经是一种姿态,朝堂上明眼人都看的明白。”
我点点头,笑着握住哥哥的手,道:“本来皇上要亲自来,被我劝住了,他这段时间身体不好,不敢让他随意走动。”
“皇上怎么了?”二哥眸光一闪,露出一丝担忧。
“情况不是很好!”我幽幽地叹息:“所以,均田制改革的事恐怕就要劳烦你和正卿了,这段时间我要专心他的病情,恐怕难以顾及其他。”
“你这段时间在宫里?”他恍然想到,蹙眉看我。
我点点头。
“璟王可知道?”他的语气有些凝重。
“知道!”我看向他,开口道:“我已经给他写信,将前因后果告诉他。”
哥哥这才释然,双目直视着我,恳切的对我说:“你和璟王走到现在不易,实在经不起折腾了,若是皇上的病情稳定,你就尽快和璟王离开吧!”
我点点头,明白二哥的苦心,他清楚皇上对我的情意,只要有一丝半点地犹豫,我们三人之间会再次陷入纠葛,可是,在灏轩的病情没有清晰之前,我却实在狠不下心离开,更何况,一旦他有风吹草动,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局面恐怕瞬间就会分崩离析,我赌不起,也不敢赌……
窗外月色如绮,炭盆里哔啵作响的爆炭声和窗外呼啸凛冽的北风搅在一起,凌灏千手持信函默默站在窗前,微微摇曳的身影倒映在窗纸上,映出一个欣长剪影。
神思游弋间,信上一个个隽美的蝇头小楷都成了乌黑的瞳仁,在眼前缭乱不定,一层静一层凉。那一个个文字每一个他都认识,可是连在一起的意思他却无论如何都不想去细究。他知道,她又要去管闲事了,管那些让他头疼,却又无法不放手让她去做的闲事。
他深吸口气,生出一种无能为力的绝望,为什么总是不能干脆利落地将她带走,为什么总是有许许多多的不得不做,他痛苦且悲伤,而他更加知道在书信的那一头,她无助且绝望。他不得不顾及皇兄的性命,就如同他不得不踏上征程去捍卫天昱的江山,这是他的使命,或许也是他的魔咒……
信很简短,可是窥一斑而知全豹,他终于知晓皇兄为什么从来不让他吃其他皇妃赏赐的东西,为什么从来不让他碰任何来历不明的东西,为什么一眼都不敢让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他终于明白了,可是,千算万算,皇兄却漏算了自己,所以,这次,该由他来守护他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