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连成作为封建糟粕，必须予以取缔。”

“过去的富连成演出，一天演过八出戏。在本馆行戏、灯晚演了三出，又在堂会演五出，就这样一天演了八出戏……孩子们的身体哪儿受得了？”

“抛开孩子们正在长身体不说，江秋雁也提出来自己年幼失学的问题。为了加强文盲普及率，富连成作为最大的毒瘤，必须予以摘除。”

叶继庭慷慨陈词，听得秦瑾环一愣一愣的。

众人皆知的“富连成”科班历史，令人羡慕的班主身份、金光灿烂的名角生涯；

庞大亲密的家族关系，纷繁复杂的社会交往，行之有效的江湖行规……

如今都成了思想反动、历史反动、社会关系反动的三根大棒，骤然打压到他的身上。

使得秦瑾环喘过气来，他什么都能接受，秦家的戏班子原地解散，甚至他也可以捐出自己全部家当、全部充公。

可富连成是他的命啊，眼下顾不上恐惧和错愕，只据理力争：

“我始终拥护传统艺术，这也是我在富连成付出巨大心血的原因。我不怕数载年华似流水，竹篮打水一场空。本来我也不要什么名利，可我得对得起自己的学生。”

“我觉得戏改政策和举措不合理。京剧来源于民间，它上过野台子，也进过宫廷，但不是什么戏都进皇宫。”

“它生长和延续的土壤依旧是民间。这么些演员，能给统治者唱的又有几个人呢？观众还是人民呀！改革不能推翻了重来，而是该改的才改，优良的何苦动它呢？”

叶继庭看他如此腐朽，又想发飙，被谢淮及时拦下了：

“事物的发展总是螺旋式上升，和波浪式前进。叶同志不要急，对待人民群众要以团结为主。”

叶继庭自诩已经很有耐心了，只被当众顶撞多次之后，还是十分恼火。

直接下达命令道：“秦瑾环同志，富连成你不要去了。直接接受市九区的委派，搞维护社会治安的工作。”

不让他教戏，比要他命还难受。

秦瑾环还想再说，傅安洲轻咳一声，给了他打了个哑语：“好汉不吃眼前亏，从长计议。”

到底将所有困惑和不满都憋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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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乎，在散会后的几个月里，秦瑾环穿上了干部服，戴上了八角帽，臂上扎上印着“纠察”字样的红袖章。

每天在自己居住的宣武门一带走街串巷、值勤巡逻。

来往的行人，不时用好奇又惊奇的眼光，上下打量这个装束正规，却又非常潇洒俊雅的男人。

许多人向他投以微笑，直夸：“秦老板这身土打扮，比镶金绣银的蟒袍玉带还光彩呢！”

“从前只不过是粉墨登场、逢场作戏时的空幻荣耀。今天，才是新生活给予您切切实实的做人权利呀！”

说罢，直觉失言，又道：“瞧我，又给忘了，叫什么老板，现在都该叫同志了！”

秦瑾环一言不发，只铿锵有力地走着，心里只记挂着富连成里的那帮孩子。

再有两年，只要再给他两年，那些孩子就要出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