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他夜不归宿,顶着巨大的压力,不是来跟她吵架的。
一旦他在她这里得不到休息,便不会有对太太那份耐心,来分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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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送傅应弦去学戏的那日,傅静山未亲临,只乔恨秋跟傅璃驱车,一并陪傅家的小少爷过去。
这是从前傅安洲待过的地方,她知道,只从前未来过。
偌大的场地,已经有了不少孩子。
秦瑾环作为总教习,是不会接待送孩子过来的老爷、夫人的。
乔恨秋第一眼看见戏班子里的班主,班主见是傅家的人,客气了一番:
“傅家的小角儿不在家教,还得送这来么?”
“是。有劳您费心。”乔恨秋这辈子没跟谁如此伏低做小,如今为了儿子便是低声下气了。
“不费心。只太太要想好,为防科里的孩子说你傅家的小少爷走后门,我们对他格外优待,以后这严苛是省不了的。”班主说话间,已经有伙计送来画押字据。
乔恨秋大致扫了一眼,便见上头写着:【今将傅应弦,志愿投于“富连成”为徒,习学梨园生计。】
【言明八年为满,凡于限期内所得银钱,俱归社中收入。在科期间,一切食宿衣履均由科班负担。无故禁止回家,亦不准中途退学,否则中保人承管。】
【倘有天灾病疾,各由天命。如遇私逃等情,须两家寻找。年满谢师,但凭天良。空口无凭,立字为证。】
这样严苛的条件,她是早知道的,角儿就是这么来的。
“以后就算是打通堂,别人五板,他得十板。”班主说罢,便等待着乔恨秋签字画押。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傅璃只鼓励地看着嫂子,瞧着她将字写上,按上手印。
“以后傅应弦若是被打死了、饿死了、逃跑了、失踪了……都不归富连成所管。”班主的话同榔头一般,砸在她心上。
乔恨秋转身将儿子抱在怀里,强忍住眼泪,嘱托道:
“娘知道,在富连成学戏八年,如蹲八年大狱。儿若实在熬不住了,别自个撑着,娘接你回家。”
“上海滩的关老板没上过富连成,现在不依然是角儿吗?再者说,就算你不唱戏,娘养你一辈子也不成问题。”
“我不想哪天别人突然告诉我,你因为挨打,或者扛不住饿,自杀了。你是为娘的心肝,也是我的命,你若出了什么事,我也活不成了。”
漫说她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就算还有别的孩子,谁也无法替代任何一个孩子在娘心里的位置。
傅璃不知嫂子说这些丧气的话,会不会让侄儿泄了气。
只这种时候,还是忍不住附和了一句:“对,你听你娘的,你是傅家的大公子,也是娘的心头肉。”
傅应弦点了点头,一副小小男子汉的模样,道:
“娘,你放心吧。既是我自己答应的,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要爬完,做事要有始有终,我不会半途而废的。”
“我想在这打好童子功,将傅家的京戏传承下去。我不会死,我会好好的。”
“男子汉若是挨了打就不活了,以后就算娶媳妇,婆娘也得跟别的男人跑了。”
乔恨秋被儿子逗得忍俊不禁,班主傅在身后叫他的名字,傅应弦不能继续跟母亲闲话。
他强忍着眼泪,不让泪珠子掉下来,又给娘磕了个头,方转身头也不回地跑到秦瑾环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