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嘘”了一声,随后用手臂将帘子拨出一条缝,往外瞧了一眼。
见马车没有异样,才带着西凉的口音,连比划带唇语的,同皇上打着哑迷:
“皇上勿惊,臣乃西凉萧侯属下心腹。”
“凉州覆灭,拼命出逃,在鲜卑躲藏数月,今得以到皇上身边。”
“若任由齐贼犯上作乱,只恐来日便要篡位,皇上不可没有决断。”
皇上从他断断续续的唇语中,判断出他要表达的含义,很想跟他抱头痛哭,但只皇宫内外皆是齐家的心腹,生生憋了回去。
心底快速判断了一下,该人虽看着面生,但在他压低了声音的时候,那一丁点声响中,还是听出了不同于洛阳官话的西凉口音。
想必不是丞相派过来试探的,不是齐晖没这样的能力,而是齐家不屑。
毫不费力就能碾死一只臭虫,不碾死就怕这只臭虫的肠子、绿色血液、粘液、尿液、体液、眼球……沾在齐家鞋底上,几百年过去也洗不掉。
所以齐家,完全没有戏耍一只臭虫的爱好,嫌麻烦,懒得耗费精力。
“朕不是完全没有试过……”
皇上说着说着,便在逼仄的马车里,蹬直了双腿儿。
瘫软在长凳上,泪水肆意,委屈得像个孩子:
“朕没有混吃等死。”
“可朕都失败了,忠臣都被杀了,董侯被杀了、萧侯被杀了,朕怕,朕怕。”
“朕就算不怕,可也不想再连累匡扶漢室的忠臣了,朕不配,朕不配。”
那人似发了狠,跪在地上,天子的面前。
上前一步,不合时宜地握住天子的膝盖,坚定道:
“不,皇上乃大漢天子,谁敢亵渎?”
“臣蹲守在洛阳多时,一直不得面圣的机会,终于等了今日,齐家作死,是先帝庇佑!”
“皇上不可软弱,末将为了保皇、为萧家报仇,愿留在皇宫里,助皇上一臂之力,为漢室除贼!”
皇上听了他的劝慰,一点点重新燃起生得斗志,是啊,他从来不愿受制于人,也从未彻底死心。
他不想对不起漢家的列祖列宗,可眼下却有棘手的问题:
“如今皇宫侍卫,皆是齐家亲兵,唯有宦官、宫娥,是从前留下来的,却是一群草包。”
“朝堂之上,一众老臣都换成了丞相心腹,朕如今却是有心无力啊。”
“即便你想留在皇宫,朕就算想护着你,也是徒劳无功。非宦官、又不是齐家亲兵眼熟的同袍,不久就会被发现混进来一个间隙,下场可以预料。”
开弓没有回头箭,那人自从决定离开鲜卑,辗转到洛阳,便带着报萧家灭门的决心。
“皇上,为了博得您的信任,彰显末将的决心。末将愿自宫为宦官。”
“只要皇上将齐晖一人诱进皇宫里,再将齐家亲兵调走,末将与一同来洛阳的七八个人,一定能让齐晖死无葬身之地。”
“只要他没了,群龙无首,齐家那群乌合之众,立即会做鸟散状。”
皇上虽不知擒贼先擒王后,齐家儿郎是会像萧家公子一般,树倒猢狲散。
还是自相残杀,亡于内乱。
只将一疑心颇重的权相,独自诱骗进宫里,难度实在太大。
而将齐家亲兵尽数调走,又几乎不可能。
皇上头疼得要炸开了,一边是萧家亲兵复仇心切,不惜自宫;一边是国仇家恨,软弱与刚强的抉择。
让他一时间乱了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