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头,看到坐在桌子对面的那个身影时,愣住了。

陈念。

她的女儿,陈念。

不过几个月没见,眼前的女孩,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她穿着一身崭新的合体的学生装,头发梳的整整齐齐,皮肤也养白了不少。

她就那么安静的坐在那里,腰背挺的笔直,眼神清亮,带着一种刘芬从未见过的,从容跟自信。

那一身的气质,比城里那些领导家的千金小姐,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嫉妒的火一下子就在刘芬心里烧着了。

“你来干什么?”

刘芬的嗓子哑的跟破锣一样,“来看我笑话吗?”

她挣开管教的束缚,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用一双淬了毒似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自己的女儿。

陈念没有理会她话里的恶意。

她只是平静的看着她,看着她那张因为嫉妒跟怨恨而变得扭曲的脸。

“我今天来,是想问你一件事。”

陈念的声音,很轻,却像针一样,一下下扎在刘芬心上。

“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刘芬的身体,猛的一僵。

她看着陈念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心里一阵慌乱。

但很快,她就冷笑起来。

“怎么?考上状元了,就嫌我这个劳改犯的娘,给你丢人了?”

“我告诉你陈念,你就是我生的!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

“你这辈子,都别想甩掉我!”

她的声音,尖利又刻薄。

陈念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最后那点念想,也彻底断了。

她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悲凉。

“好。”

“既然我是你亲生的。”

陈念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了一沓东西,放在桌子上,推到刘芬面前。

那是一沓崭新的大团结,少说也有三四百块。

旁边,还有几张全国通用的粮票跟布票。

刘芬的眼睛,在看到那沓钱跟票的时候,瞬间就直了。

可当她看到那张退学申请表时,她又愣住了。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念看着她,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可每个字都砸在地上有声儿。

“我来,是想跟你做一笔交易。”

“这些钱,这些票,还有这张签了字的退学申请表,都给你。”

“我只有一个条件。”

她顿了顿,眼神跟刀子似的,从刘芬那张又贪又怕的脸上刮过去。

“你,跟我爹,正式离婚。”

“并且,签下断绝母女关系的文书,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生死不见各不相干。”

刘芬的脑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退学?

那可是首都大学!

是全省状元!

是她做梦都想让儿子得到的东西!

她就这么……放弃了?

就为了,跟自己断绝关系?

“你……你疯了?”

刘芬的声音都在发抖。

陈念看着她,笑了。

“我没疯。”

“我只是想活下去。”

“我不想每天提心吊胆,怕有人在我的饭里下毒,怕走夜路的时候,背后会有人捅我一刀。”

“我更不想,让我的奶奶,我爹,还有整个下河村的人,因为我,再担惊受怕。”

她看着刘芬,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平静跟决绝。

“你不是一直觉得,是我抢了弟弟的福气吗?”

“好啊。”

“现在,我还给你。”

“我这个状元,不当了。这大学,我不念了。我回下河村,守着我奶奶,守着我们家的厂子,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这些钱,足够你跟弟弟,在城里买套房子,过上好日子了。”

“你,答不答应?”

刘芬死死的盯着桌上那沓钱,和那张薄薄的退学申请表。

她的心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疯狂的打架。

一个说,答应她!

有了这些钱,你就能出去,就能让建文过上好日子!

那个状元的名头,本就该是建文的!

另一个说,不能答应!

她要是真退学了,你这辈子,就真的只是个劳改犯的娘了!

你就再也没有可以拿出去炫耀的东西了!

贪心跟虚荣在她心里疯狂打架。

她看着陈念,那张年轻又平静的脸,忽然觉得无比的陌生跟可怕。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个女儿,远比她想象的,要狠得多。

她这是拿自己的前途,来跟她这个当妈的赌一把大的。

赌的,就是她心底里,那点可怜的母爱,和那无穷无尽的贪婪,到底哪个,更重一些。

刘芬的呼吸,变得越来越粗重。

她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张退学申请表,仿佛要把它看穿。

就在这时,会见室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管教服的女人,走了进来。

是那个红姐。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钱跟票,又看了看那张退学申请表,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走到刘芬身边,附在她耳边,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傻子。”

“钱要,前程,也要。”

刘芬猛的抬起头,不解的看着她。

红姐的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

“你先答应她。”

“把钱跟票拿到手,再让她把那张退学申请表,亲手撕了。”

“告诉她,你是她娘,哪有亲娘不盼着女儿好的?你只是被猪油蒙了心,现在后悔了,你想看着她出人头地。”

“等把她哄回去了,这断绝关系的文书,不就作废了吗?”

红姐顿了顿,声音压的更低,带着一股子让人后背发凉的坏水。

“等她回了学校,你再让你那些‘好兄弟’去找她。”

“到时候,让她‘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去,摔断了腿,摔坏了脑子,这大学,不就也念不成了吗?”

“到时候,你是状元的娘,手里又有钱,谁还敢小看你?”

这番话,听的刘芬心里一阵发寒。

可那恶毒的计划,却像一颗种子,在她心里,迅速的生根发芽。

对啊!

她怎么没想到!

钱要拿着,状元娘的名头,更不能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