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禾坐在轮椅中,由小兵推着登上了巢车。
他今日没有穿着内宫监服,而是换了一身鸦青色云锦直裰,下穿白绸袴,锦带佩玉,头戴介帻,脚上厚底皂皮靴,贵气非常。
锦衣行头虽然华贵,毕竟年头有些久了,虽是珍惜保管,可终归不复当年宣色。
他生于寒门农户,为了妹子不被卖去火坑,不顾父母反对,毅然出走投到秦一刀门下,阉割做了太监。
本以为这辈子碌碌无为,在宫里头活下来已是万幸之事,每月攒着例银回家给重病的老爹吃药,让小妹嫁个好人家,这本是他最大的愿望。
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变了,变得不甘又悸动?
或许,是穿上这一件锦袍的时候吧。
在樊楼,他穿着这件云锦衣扮演富家少爷——那时,别人看他的眼神,奉承恭维的神情,这些年一直和这件衣服深埋他的心中。
后来得了势,他身边有数之不尽的金银,绫罗绸缎任其挑选。
可他最在乎的,依旧是这一身云锦。
一直觉得,这是他追求人生人的执念,今日兵临城下,巅峰一战,他已没了金陵的退路,不拿下京城,回去亦是死路一条。
所以,他穿上了这件云锦衣,高高立在了千军万马的中央。
弃了轮椅,扶着巢车边沿站了起来,他长身玉立,眺目城墙之上,见到了颤颤巍巍的守城汉军,却独独不见卫槐君的身影。
他怕了么?
连出来迎战的勇气都没有?
卫槐君的谋算他心里明白,可别忘了,地下城他也随着秦深一起走过,几个出入口也都认得。卫槐君想要出奇兵,这招对他来说不管用!
把方圆十几里,有地下城的出口都堵住了,除了正面一战,卫槐君已无计可施!
未免他避战拖延,他还抓来了许多百姓绑在了阵前。
抬头看了看天色,荆禾眸光沉沉,他手一挥下了道军令。
“绑上去!”
巢车下的士卒见了,立刻拔声喊了起来。
鼓手擂鼓,传令三军,围在中间的无辜百姓被推至前线,逼着往紫禁门的方向走去。
他们衣衫褴褛,形容狼狈,眸子中满是绝望,又对城门后的汉军怀揣着绝境的希望。
可仍由他们再怎么奔逃,都被迫留在建州弓兵的射程范围内。
有人妄图逃离,就会被立刻射杀,血渐当场!
绝望的恸哭声拔地而起,萦绕在每个守城将士的耳边,就像一把刀子,狠狠戳着他们的心口处。
荆禾看着微丝未动的城门,扬起了笑意:
“卫槐君,你赢不过我的。”
*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秦深在冷风中瑟然发抖,她身后的河水撞击在堤坝,发出阵阵巨响犹如惊雷一般,水势如虹,这时只要给一个决口,便能奔腾而下。
再等等……再等等。
死去的百姓越来越多,守城的将士几乎有哗变的征兆!
这时,紧闭数月的紫禁门有了开启的迹象,巨门隆隆开启,带着尘土飞扬,缓缓打开了一道缝隙。
荆禾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他知道卫槐君妥协了,这个攻城战,他可以不费一兵一卒轻松拿下。
不过这种赢法,到底有些胜之不武,若不是霭宋占领了金陵,断他后路,他也没必要破釜沉舟,用这种法子逼卫槐君就范。
毕竟只要在把京城围困下去,迟早也是可以破城的。
无所谓了,胜者为王,败者寇。
他不介意天下人如何看他,从前唯一他在乎的人,现在恐怕也恨死他了吧?她一定巴不得从没有救过他,也从没有教过他。
想到此,他心硬如铁,逼着自己做那个“卑劣”的小人。
手一摆,他下了军令——
‘等城门大开后,射杀所有百姓,攻城!’
弓箭手齐齐搭弓挽箭,对准了老百姓的血肉身躯,只等他们一门心思往生门奔去的刹那,送他们安心去往黄泉路。
城门打开了一道缝,却只有一个人通过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