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深还不愿意回矮房去。
趁着迷离月色,荷塘清风,她问霭宋挪了一块地方坐下,淡淡望着荷塘莲叶出神。
霭宋重新甩下了鱼钩,曲着单膝,偏首与她说话:
“我现在禁足宫中,不然想去你的香汤池子住几日,听说你那些嫩肤方子,极好用?”
秦深无声笑了笑:
“我那是女汤,不接待男宾——京城有的是大池子,清华园就不错,何苦往我那里钻?再说了,你何须用那些嫩肤方子?我看,你只需换一件干净袍子。”
“从前是女医馆,现在是女汤池,你是专和男子过不去?”
霭宋扬眉一笑,将鱼竿架在了一边,懒懒枕着手,就着岸石面儿躺了下来。
秦深抱着自己的膝盖,闷声道:
“我没想太多,只是心中既起了念头,便想着把事情做好。”
并无刻意,她也没有远大的报复,想要为弱势的女子出头。
只是尽自己能做的,做自己想做的,无愧本心就是了。
霭宋望着泛着粼粼月华的池面,良久后,才轻笑道:
“你不觉得,你与我是一类人么?”
秦深摇头苦笑道:
“我困与宫廷之中,哪里有你恣意洒脱?没什么本事,只是一个人微言轻的小宫女,心烦的还事儿一堆堆的,全是自己能力之外的,是最最俗的红尘庸碌人了。”
“至少——你还能与我月下谈心,笑言相对。”
霭宋支起了身子,偏首浅望了过去。
秦深的轮廓在月光中柔缓清丽,笑容虽苦涩,可眸子明亮似星。
他明白,她也厌恶权力争斗,只喜一方清净安稳的日子,鱼游濠水,惬怀怡然,可无奈也总被卷进这些腌臜的纷争中,困苦疲惫,却还勉力支撑。
俩人缄默相对。
似乎不需要说太多劝慰的话,只要做个伴儿就好了。
“惠王还好么?”
“救回来了,只是他还那么小,不知道会不会伤了身子。”
秦深语速轻缓,但其中落寞的担心,是掩盖不住的。
“替身皇子,封王入宫,这种大富大贵人人羡慕,可其中滋味,又岂是外人能知晓的。”
霭宋轻叹一声,笑意未减。
“如果——如果你当上了太子,真的不能饶过惠王么?”
这个问题,秦深在张家老宅时,已问过他一次,只是那时的他除了身不由己的无奈外,什么承诺都给不了她。
霭宋笑了笑,刚想回应她的话,突然,身边沉寂多年的鱼竿竟然动了!
他惊讶万分,忙执起了鱼竿,猛力往后一拉——
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咬住了鱼钩子,甩着尾巴,飞溅着水花儿,落进了秦深的怀中。
她低呼一声,显然也有些被吓到,惊喜道:
“还真被你给钓到了?”
捧起鱼,触手黏滑,她不自觉勾起了嘴角,抬眸对上了霭宋此刻沉寂的眸子。
敛去了往日轻浮恣意,他显得认真又笃定。
良久后,他才勾起了一抹清淡的浅笑,道:
“会,我会饶过他。”
他等了十年,终于等到了这样一个理由,他甘心为之身陷囹圄的理由。
右手恩荣,左手刀斧,一路踏过万人枯骨,才成就九五之位,享永世孤独。
断送了他渴慕的自由,他想,只有为了她,他才甘心逐鹿,投身到这一场争储的战役中去。
清风一笑,他将钓上来的鱼装进鱼篓中,背到了自己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