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楼,在东城最繁华的地界儿。
对着宽敞门面的四合院里,有一幢三层高的雕栏酒楼屹立当下。
磨砖门楼,黑油大门,门上有嵌字格的对联,影壁上挂着金光照眼的大铜牌子,笔走龙蛇写了“樊楼饭庄”四字。
大门边上,一溜儿下马凳、拴马桩,还有林林总总规格不一的轿子停在外头,轿夫们穿着褐衣短打,正蹲在墙边唠嗑说话。
他们见文琅和秦深走过来,衣衫灰旧,一门心思要往正门里闯,纷纷投来诧异的眼神——有人还甚至吹起了口哨,调侃道:
“哟,俊俏小相公跟个丑丫头吊膀子,随意买碗凉粉得啦,进这门不得剐层皮下来?”
“哈哈哈!”
边上的人听了,跟着哄然大笑。
他们当惯了奴才,主子的头脸扮相都眼尖的很,什么档次的人,他们从衣料鞋面都能瞧得分明。
看文琅一身洗得发浆的素色直裰,黑色双梁鞋也旧讷讷的,不是个穷酸书生就是个落魄文人!这丑妇更是不行了,缝缝补补的旧衣衫,浑身上下没点金银钗环,连家里稍富足的农妇都不如,遑论这每日在樊楼进出的闺秀贵妇?
文琅听了这话,伫步轻瞥了一眼过去——
他没有说什么话,更没有上前理论搭理,可那个开口嘲笑的轿夫不知怎么的,竟愣在原地,后脊瞬间发凉,甚至觉得有些惧怕的悔意。
秦深走在文琅的身后,错过了他这个轻瞥的眼神,甚至连他脸上的表情也没有看到。
等她追上他的步子,文琅已经迈进樊楼的正堂了。
跑堂的伙计生得精神饱满,见有客进,春风满面的迎上来了招呼。
“客官——呃,您两位是有什么事儿么?”
伙计彬彬有礼,丝毫没有嫌弃之意,但人精儿似的早看出他们不是来吃饭的,故而有此一问。
“我姓文,从宫里头出来的。”
文琅答非所问,自我介绍的也十分奇怪。
但这是在秦深看来的奇怪,比之更奇怪的是伙计听完这话,他立刻便沉了脸色,上下审视了番,二话不说侧身让开了道儿,恭敬笑道:
“小的没眼力界儿,一时没认出文爷……算来算去,这还是您头回儿来这里呢。”
“恩。”
文琅不愿意多答,只闷声点了点头。
他四面环顾,温吞的目光在来往迎送的人群中流连,似乎在找着什么人,他寻了一圈儿后,鼻下轻松了口气。
秦深将他的反常之举收入眼中,扯了扯他的袖子,凑近了些,低声问道:
“你没来过这儿,他们怎么认得你?”
文琅不答,只是回身攥住了她微凉的手,拢在自己的袖子里。
他牵拉着她迈步上楼梯,不一会儿,便到了一处布置讲究的雅间儿。
里头有一风韵艳骨的女子,正斜靠在窗牖边儿望着下头来往的轿辇,百无聊赖的拨弄着系在腰际的一方金色小算盘。
听见响声,她抬起头,冲着文琅和秦深浅浅一笑:
“来啦,坐罢。”
文琅颔首低声道了句:“麻烦玉娘了。”
那个被称作玉娘的女子,笑得**艳美,但她的**较之勾栏脂粉堆里的媚俗肤浅,莫名多了一丝精明的锋利,令人不敢轻浮小觑。
“玉娘两个字,从你嘴里念出来,可比那位唤得温柔的多了——”
她话未说完,已从文琅的眼中看到了警告的目光,她咯咯笑了笑,转眸瞥了一眼秦深,了然的敛裙坐下。
“无事不登三宝殿,既然来了,那便开门见山的说罢。”
玉娘架起了腿,拿起手边茶几上的水烟袋,悠悠抽了口,吐出一朵朵烟云来。
不似农家汉子抽得旱烟,呛口得很,这烟味清淡得很,甚至有一种沁脾的甘甜味儿。
玉娘似有若无挑衅的目光,落到了秦深的地方,似乎在等她开口说话。
秦深的手还被文琅攥着,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她能感觉其实文琅并不想来这里,不想见到这个叫玉娘的,更不想托她什么事儿。
只是为了她,他还是来了。
这种求人办事的感觉太糟糕,她回握了文琅的手,轻声开口道:
“不了,我没有事求你——文琅,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