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前殿,皇上和了尘大师对面而坐,清水两杯,周围也没有服侍之人。看起来就像寻常两位老友在对坐谈心。
“大师,赵卿的身体……”
了尘道:“皇上,赵侯爷的魂魄本就是天赐,并不原生于本体。这次的事,当真是凶险极了。而且她之前存了决死之心,更是牵动了送她而来天道。老衲本不该说这些天机,但您是天子,老衲不敢隐瞒。若要留住这位福星,得让她心甘情愿。否则她若是魂归,那她所带来的福泽也会随之消失。”
皇上心下一凉:“大师,那如何才能让她真正的心甘情愿?”
了尘拿起面前的茶杯:“干渴之人,清水即可。欲念满身,琼浆难足。陛下,赵侯爷最想要的是什么,您其实早就明了。”
皇上叹了口气:“朕哪里能不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可若是放她离开,朕又去哪里找一双这样忠君也如此爱民的良臣。”
“老衲虽说跳出方外,却以是这尘世之人。总有些事也是看不破的。”
商锦蓉并不知道了尘大师为了自己说了什么。但最近一段时间,她的心情的确不错。虽说这个冤屈戏耍的格外心烦。但自己递上去的辞呈,皇上虽然没有准许,但却也没有拒绝。她知道皇上是在等自己改变心意。但至少现阶段可不会。而且是他们皇家欠了自己的。就算自己没有资本拿捏他们,可这次的事情,她和唐光远暗中传了不少东西出去,包括说她死了,上天就会降罪这件事,也是出自他们的手笔。
被舆论重伤,她便用舆论护体。她丁点儿都不觉得自己所做有什么过分的地方。虽然皇家一定不会希望有人的声望高过他们自己,但自己这个地位,也的确是他们一步步用实际成绩得来的。既然用了她的能力,那就要还来同等的回报。要是不用在这次他们理亏的时候,日后就只能继续默默忍耐了。
她商锦蓉以前乐在其中,不觉得是忍受,现在却不这么想了。
不过看到淮郡的商户和百姓居然送了一封万人书送到了京城,商锦蓉还是心中悸动。她至少明白,自己付出那么多辛苦,并不是没有人领情的。
淮郡上到总兵知府,下到贩夫走卒,每一个阶层的人在这万人书里都有。有的写了名字,有的按了手印,还有的歪七扭八的写了个不太像字的字。当万人书放在她手心的时候,眼泪还是掉下来了。
董盛叹了口气:“赵侯爷,你的委屈我们都知道。但天下间不知道好歹的人终究还是少数。那些受过你恩惠的人,也不都是忘恩负义之徒。”
商锦蓉拿绢帕擦掉了泪水:“相爷,不是下官不通情理。实在是再也提不起那股子热血干劲儿了。天不佑,地不佐,我还一个人瞎起什么劲儿呢?非要等到耗尽心血幽油尽灯枯之时再听几句他人叹息?或是死后被人说几声一路走好?图什么呢。”
虽然知道商锦蓉如今性情大变,但董相却第一次如此直观的感受到她的心如死灰。“真的这般不能原谅吗?”
商锦蓉也没有逃避,而是直视着董盛:“真的一定要原谅吗?那么是要我这个人的原谅,还是要我能力的原谅?”
“……”董盛突然不知道如何开口劝说了。是啊。到底是要她这个人的原谅,还是只是为了留住她,让她继续给朝廷卖力?可是,若是要她这个人的原谅,她为何要原谅?实质的伤害已经造成,得到利益的太子却不痛不痒。将来还会有史官把这件事写成他大义灭亲的功劳,甚至是太子妃,为了皇孙的颜面,她做的事也会被永久的掩盖起来。将来还会被追封皇后之名。留一个名垂青史的机会。可是面前这个女人呢?如今看似洗刷了冤屈,可将来在民间传说,野史秘闻里,又会有怎样的污蔑之言,他又怎能不知。这要如何原谅?怎么原谅呢?要是让她抛弃自己,忘记一切怨恨的只为朝廷只为百姓。岂非罔顾人性?
见董盛好半天没说话。一直沉默的唐光远开了口:“相爷,不是我们夫妻得理不饶人。您应当也清楚,哀莫大于心死。我们自问这么多年为官,上对得起皇上朝廷,下对得起黎民百姓。为了朝廷。我们不是不能在母亲身边孝敬,就是放开幼子在外面奔波。您总得给我们一个能让自己过得去的理由。对不对?”
董盛叹了口气:“罢。你们是最明白不过的人。我来劝说也只是尽一尽我做臣子的本分。当着你们,我也不用过多的虚伪。事情不发生在自己身上时,什么都好说。若我是你们,怕是也会同样选择。但君平,我不只是把你当同朝为官的同僚,我也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子侄。那做长辈的有些话,你们夫妻可要听吗?”
唐光远躬身:“晚辈自当洗耳恭听。”
董盛摇了摇头:“你快坐下再说吧。我说的,也只是你们早就心中有数,却又不愿意去正视的事情罢了。你们想要硬气,让皇家给你们低头认错。但据我所知,太子当面跟你们致过歉。皇上又处罚了皇后和太子。这一切已经是前所未有的脸面。这一点,你们不可否认吧?”
商锦蓉点头:“您说的。我们明白。我们如果再得理不饶人,就是我们不知道好歹。再多一步,就会激怒皇家。也会让那些早就看我们不顺眼,等着从我们手里拿走肥缺的人也会趁机将我们落下去。”
董盛叹气:“你们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这般固执?”
商锦蓉轻轻地笑了:“因为我想辞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