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泱泱是卫家唯一的女孩，她应该自己单独排行，按照常理要叫她卫家大妮才对，而不是卫家十六郎。可是卫家从未有过女儿，自然也就没有男女分开排行的惯例，家人就默认她是“小石榴”。

申明煌觉得不可思议：“你？”卫泱泱点点头：“对呀，是我。殿下有没有听过，我兄长有时候会叫我“小石榴”。”

申明煌恍然大悟：“听过，石榴、十六，怪不得呢。那这唯一的女儿，卫总兵应该很疼你喽？”卫泱泱并不知道什么算疼惜：“也不是，我从小是在蓝营长大的，一年只和父母见三四次面，也没有什么疼不疼的。”

申明煌追问：“卫总兵怎么舍得将你放在那里养大？”卫泱泱思考了一下，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对方实情，最后她还是开口答道：“因为我生下来的时候，算命的说我会克家人，就不能和家人见面。而我父帅又舍不得把我送给别人抚养，正在犹豫的时候，我十三叔那时才十多岁还未成亲，他说他不怕被克死，由他来养我。我父帅全当是把我过继给他做女儿，就同意了。”

她说的十三叔卫戍安，是卫戍平最小的弟弟，虽然是叔叔，但也只比卫秉钺大上四五岁而已。申明煌更好奇了：“那算命的是不是胡说的？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说法？”

经常有人这么问她，卫泱泱就满不在乎地答：“我阿娘怀我的时候，那算命的说这男孩子“六亲缘薄、姻缘不畅”，只怕不是个省心的；心性坚韧、和家人都不亲近，将来定能建功立业，可是生下来我却是个女孩。我们海西因为很少下雨，所以有个说法：若女孩子出生、满月或者嫁人时下雨，就说明她很凶，下得越大她就越凶。我出生的那天，族里的老人说，那是五十年都没见过的大暴雨。”

申明煌想起来自己与她在碧波城初见时的暴雨，心想：这说法倒是挺准的，她确实是个很凶的女孩子。卫泱泱接着说：“我生下来就开始生病，瘦得像小猫一样，家里就又请了那算命的来看。算命先生看到我是女孩，大吃一惊，他说我是玉兔下了凡，嫦娥仙子舍不得我，要我回月亮上陪她，因此我是养不活的。

我父帅好不容易得个女儿，便求他想想办法，他找到自己的师父-怀庆府紫云观的绝言子道长。道长回信说，想我活只能把我送给别人，十八岁前不能有亲情、也不能定亲，要不然就会克死对方；倘若对方的命格比我强，那我就会被克死。”

大阳女子多是十三岁到十七岁定亲，若十八岁定亲，也确实是太晚了些。申明煌问她：“这就是你一直没有定亲的原因？”卫泱泱点点头：“嗯，我父帅也着急，可又怕我还没过门就做小寡妇，就一直没给我定亲。而且我平常都呆在蓝营，外面也很少有人知道我们卫家有个女孩子，就一直没人上门提亲。”

申明煌试探着问：“那你十三叔和八哥，对你好吗？”卫泱泱答：“对我很好啊，教我练武、骑马、射箭。不过他们住得离我很远，我晚上自己住在一个单独的帐篷里，离军营有一里地。”

申明煌听到这里，不禁有些同情这个女孩子了，显然她的叔叔和兄长也怕被她克死，除了教养她，平常并不与她多接触。

申明煌又问：“那你年纪那么小，又不能吃牛乳，要怎么喂养你啊？”卫泱泱说：“我是吃粟米汁子长大的，而且自从去了蓝营，我的身体越来越好了，殿下看！”她拍拍自己的左臂：“我像小牛犊一样结实！”

粟米汁子，就是将粟米熬煮得浓浓的，只拿勺子撇最上面一层稠稠的汁水喂给孩子喝。军营里都是男子，也怪不得她很少穿女装，行为举止都似男子，想必普通官家女子要学的三从四德、操持家宅她也是没学过的。

申明煌一下子明白了她的种种怪异举止，他还是好心提醒：“虽然是这样，但上次你对尹御史说的要嫁给他儿子那样的话，以后在别人面前尽量不要说了。”卫泱泱反问：“为何？我不是真的要嫁给他儿子，我只是想吓一吓他。”

申明煌点点头：“我知道，可你毕竟是卫总兵的女儿，以后总是要嫁给官宦子弟的。这话要是传了出去，败了你的名声，让婆家听到可就不太好了。你平常在蓝营里随便说笑，那里都是你卫家的亲随部将，自然没人往外传。

可是这里是姑苏，人多口杂。而且你父亲镇守一方、手握兵权，难免不会被有心人利用，拿来打击你家。以后说话的时候要小心一点，记住了？”

卫泱泱见他是好心提醒，就赶紧点头：“多谢殿下，记住了。殿下愿意教我，我就愿意学，不像我兄长，每次都不理我，只会罚我练功。”

申明煌说：“术，”他本想说术业有专攻，想了想又换了一个词：“树叶上有蜈蚣。你兄长是武将，自然不愿意浪费时间在口舌上。”卫泱泱歪头看着他：“术业有专攻，我知道这个词，就是说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对不对？”

申明煌有些疑惑：“你知道？”卫泱泱得意起来：“是呀，我十三叔教过我这几个字的意思，我那次说有蜈蚣是吓尹御史的。”申明煌又问：“哦？你还读过书？那你平常都看些什么？”卫泱泱掰着手指头数：“《孙子兵法》《武穆遗书》《纪效新书》，差不多就这些吧。”

她说的乃是战神孙武、岳飞、戚继光留下来的记录兵法、阵法和拳脚的书。看起来卫戍安将她教得不错，只是方向错了，培养的不是一个大家闺秀，却是一个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