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太丧留不住人(1 / 2)

袁晟自此改名为慕清吟,终日以女相示人,再也不提过往身世,与生父袁轰断了缘分。

慕浅栀曾说她和慕南卿是爹爹娘亲不要了的小孩子,他为其感到辛酸和共情分那一刻,药仙之子袁晟便已经死了,只是那个时候他还在自欺欺人不肯相信罢了。

青葱岁月的回忆仿若一扇窗,一旦将其推开,便再难合上了。

他不解为何父亲不愿意要他,明明他已经在妖境之中几度历经生死,如约回到梅庭,且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西桥之事。

后来年纪大了,逐渐想通了。

不想要便是不想要,哪里来的理由?又有谁知道厌倦从何而来、并将所有情绪都说出个所以然的理由来?

归根结底,不过是梦散一缕烟,执念无处安罢了。

只可惜,他终归对不起那个他亏欠、又喜欢的人。

——

天晴,艳阳,万里无云。

坐落于天穹之下,白云之上的城池,便是天下第一玄门白云间的总舵。

准确来说,这里只是白云间,因为这派超脱凡俗的仙门根本没有分舵。

白云间中弟子不算多,与其他仙门相比较足足少了三分之一,但胜在精华。

慕南卿这么多年殚精竭虑培养出来的弟子,随便拎出来一个最普通的,扔出玄门外都能翻起几番惊世骇俗的波浪来。

细腻的扶风吹过脸颊,鸟雀清脆地鸣叫声传入耳畔,熏香袅袅,灵气充裕得让人神清气爽。

可于此刻躺在**的貌美佳人却意识混沌,暂时缠绵病榻,昏昏沉沉一点儿都未曾感受到此情此景的唯美。

慕南卿闭目而眠,一早便没了意识,满头银发随意散落于软枕和床褥之间,精巧秀气地眉心难耐地拧起,时不时便发出两声梦呓,没人能听懂她在说什么。

她的额前搭着块冷布巾,整个人像只沸腾的小水壶,鼻翼间呼出灼烫的气息,双颊微红,嘴唇却毫无血色,看得人心焦。

在她的周遭,床的四周的帘子已经被尽数掀起,十几个女医修将她团团围住,目不斜视、有条不紊地为慕南卿施针,连少有的交流都是打手势,可谓是从始至终未发一言。

医修们怜仙首病苦,有意放轻动作,整个寝殿内鸦雀无声,静得落针可闻,唯一的动静便是慕南卿因高热不适、无意识中发出的粗重喘息声。

萧宸玖只穿一身宽松的中衣,胸前背后裹着纱布,脸色煞白坐在自家娘子床前,握住那两只滚烫不已的小爪子,轻轻揉搓,眼尾泛红。

仅仅一夜未见,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满头青丝皆白,高热来势汹汹,到现在都还昏迷不醒。

医修殿的姑娘们轻手轻脚施了针,告知萧宸玖片刻后她们会来将银针取下,便有条不紊自觉退下,留两人在房内单独相处,半句话都未曾多言。

萧宸玖抿了抿苍白乌青的嘴唇,用手掩着低低咳了两声,冷汗瞬间布满了额头。

他伤势颇重,内伤外伤叠加,每一道都不是能忽略掉的,好在雨殿医术精湛,服药包扎后便无性命之忧,能够起身来陪陪心上人。

倒不全是因为舍不得留她自己孤零零一个人,还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因为看不到慕南卿,他自己放心不下、寝食难安。

“萧六……”

大致的银针起效,慕南卿半梦半醒间模模糊糊唤了一句,随即费力睁开眼睛。

“我在。”萧宸玖弯腰,鼻尖拱掉她额前的布巾,吻了吻她滚烫的额角。

明明灭灭的视野里,萧宸玖脸色分外阴沉,仿佛会随着雨点落下而消失似的。

慕南卿当即嘴角一撇,气若游丝道:“莫要板着脸…你笑笑吧,别这么丧…”

“太丧留不住重要的人…我从前就是不爱笑…所以我把小栀吓跑了…”慕南卿这些话也不是刻意跟萧宸玖说的,她现在有些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眼前的人是真是假、此刻是清醒还是梦都还有待考证。

慕南卿一双眼睛半睁半闭,凭本能自言自语:“…爹娘不要我…小栀也不要我了,萧六……你也想抛下我了是不是……”

“不走,永远陪你。”萧宸玖抓着慕南卿的手,在那柔软的掌心中捏了捏,依言弯了弯嘴角,温声细语又不失认真道,“卿卿这般好,为夫还要好生照顾你、保护你,怎会舍得离开?”

“…我是病了,又不是傻了、我不上你的当。”满目星硕的仙尊七荤八素,对心上人的承诺之语一知半解,却没有失去神智,唇角勾起略微露出一丝笑靥,语气低哑而虚弱喃喃道“…看到你送的那支簪子了,我知你原本的打算,你莫诓我…我从未要求你用那般方式留在我身边…哈哈…”

她眸中如深潭,脸上笑得开怀,心下却在止不住惧怕,唯恐一个不经意间的眨眼,萧宸玖就会抛开她、再也找寻不到。

高热没能让她头脑混沌,却不可避免削弱了她一部分理应,以至于她滴水不漏的外壳有些龟裂,呈现在萧宸玖面前的,是仿若幼猫般**出肚皮,乖巧惹人怜的一面。

——仿佛平日时常三言两语气得萧宸玖跳脚的那个上蹿下跳、嚣张跋扈、顽劣不堪的慕仙尊不曾存在过一样。

清明而无辜,赖账赖得理直气壮。

萧宸玖观察得细致入微,心脏毫无预兆跟着揪成一团,紧紧握住她略微滚烫的手,与之十指相扣,凑到唇边吻了吻,又用脸颊蹭了蹭。

慕南卿从前是个知世故而不世故的仙者,曾自诩不求名垂千古,只求问心无愧,活得坦**也清明,从不屑于参与那些个虚伪龙蛇的勾心斗角,对人对事始终表里如一,既不阿谀奉承、也不刻意为难。

大致是从慕浅栀仙逝那天起,不苟言笑的她便剥离了冷若冰霜的嘴脸,整个人的性格发生了极大的转变,变得嫣然随性。

但慕南卿始终还是慕南卿,行事与从前别无二致,非要说不同,无非是年幼和长大了的区别罢了。

笑容于她而言,能够掩饰太多情绪,但追根究底,不过是恐惧二字换了一种方式呈现出来,或许这一点连她自己都未意识到。

倘若放在平常,这种情愫会在不经意间被掩饰得极好,天衣无缝到萧宸玖都看不透。

可在经历此番大起大落,慕南卿现下又状态不佳,无可避免被察觉出了些许蛛丝马迹。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萧宸玖想,

此等绝色佳人,本该向上是星空朗月,向下为万人敬仰瞩目,呼风唤雨,永受世人追捧,而不该如此卑微请求留住一个人。

原来她想要的,从始至终都这般简单。

萧宸玖缓缓垂下眼睑,看着心上人那双迷离却又清明的美目出神。

当日在京城祝器师的铺子中,萧宸玖曾经送过慕南卿一个长条形的盒子,当时场面很是混乱,前者又醉酒初醒,后者无暇在意那“礼物”,看都没看就直接揣入了衣袖之中。

这一揣便是遗忘,直到几日前才无意中想起。

那盒子里头放着一支细长的木簪子,材质是慕南卿生平仅见,蕴含天地灵气。

慕南卿血液渐冷,她见多识广,简单查看便知晓那是个封闭的、用来禁锢生魂的空间。

萧宸玖把这东西当做定情信物送给她,打算用来做什么不言而喻。

他从那个时候开始,便做出了精打细算。

在决定要与慕南卿共度余生的时候,他便寻来神木,命人打造出这般恶毒的法器。

为的是真有朝一日为大道夭折,那时便可用这根簪子锁住自己的神魂,化成伥鬼跟随左右,以鬼奴之身永远护着心上人。

世人言诛心,最为剜心掏肺的,大抵不过如此。

慕南卿是谁,一星半点儿的蛛丝马迹都足以让她洞察秋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