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实上,朝朝的成长过程并不快乐,至少对他而言是这样的。
小的时候,他以为他是这个世界的中心,因为所有人都围着他转,他从来不觉得自己缺少什么。直到他上了幼儿园,结识了新的人群,看到其他小朋友放学后都有妈妈或者爸爸来接他们回家,而接他的只有奶奶或者保姆时,他才隐约地意识到自己比别人少了什么。
他没有妈妈,爸爸也形同虚设。
朝朝母亲刚去世那几年,顾明雷也一度感到痛苦过,他曾是个软弱良善的人,因为妻子的自戕,他也怨恨过母亲,报复过她。他的报复就是离开这个家,与父母断绝关系,待在千里之外,永不回来。
然而时间总会慢慢抹平人们心头的伤痛,第一年,顾明雷很痛苦,第二年,他的痛苦就减弱了,三五年过去,他甚至都忘记了朝朝母亲的样子,爱上了其他女人,没多久,他便在外地跟一个护士结了婚。
生活的压力让他苦不堪言,他感受到了钱的好处,所以他又一次回了焦城,回到了朝朝身边,当回一个父亲。他只有变回朝朝的爸爸,才能使用那些遗产。
顾明雷的归来对朝朝来说并没有多大影响,他依旧是整个顾家的中心,依旧被所有人围着,不同的是,家长会的时候,他也有爸爸来参加了。
他起初很开心,觉得内心的那股缺失感消失了,渐渐地,他就发现了不对。
顾明雷老爱对他说:“朝朝,给爸爸点钱,爸爸就亲你一口。”“朝朝,喜不喜欢爸爸?喜欢的话,要听爸爸的话,这样爸爸才会疼你。”“朝朝,爸爸要开个工地,需要钱,你去跟外公说说。”“朝朝,爸爸……”
顾明雷是这样,后来爷爷奶奶也是这样,最后整个顾家的人都是这样。
原来,那些爱是他买来的。
读小学的时候,他班里有个男孩子叫冬冬,冬冬跟他一样,都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冬冬的爸爸在冬冬还未出生时就出车祸死了,冬冬就只有一个在厂里做手工活的母亲。
冬冬家很穷,他每天穿得破破烂烂的,脸上也一直脏兮兮的,鼻子上的鼻涕就没擦干净过。幼儿园的小朋友嫌他脏,都不爱跟他玩。
冬冬经常被欺负到哭,但从不求饶,每次打疼了,他都哭着喊“我要回去告诉我妈,让我妈来打你们”。同学就嘲笑他,“你咋不说告诉你爸呢,你有爸爸吗?”
于是,冬冬便哭得更凶了。大家就更高兴地嘲笑他是个没爸的孩子。
每逢这时,朝朝总是安静地坐在一边,一脸漠然地看着那群孩子欺负冬冬,直到有一天,冬冬抱着他爸爸的遗像来上课,对着欺负他的同学叫嚣着“我把我爸带来了”。那些同学先是被吓了一跳,后来又笑着骂冬冬是傻子,蠢蛋,“你爸都死了还你爸”。
朝朝听着那些话,忽然觉得十分刺耳,望着被众人围攻的冬冬,他似乎看到了另一个自己。然后他没有多想,随手抄起一摞书,就朝其中喊得最欢的那个人的脑袋砸了下去……
很快老师就来了,被砸伤的同学还有被打伤的冬冬以及伤人的朝朝都被带去了医院,没多久,几方家长也来了。
朝朝伤了人,顾家赔了钱,这事就算了结了,可朝朝的心里有了结。
他脑海里时常会浮现出冬冬妈妈在医院里给冬冬脸上伤口吹气的画面。
他砸人的时候右手虎口也弄伤了,顾家人大惊小怪地让医生给他手上包了很厚的纱布。一群人围着他问“朝朝,疼不疼”,吵得他耳朵都疼了,就是没有人会像冬冬妈一样温柔地在他伤口上吹气。冬冬妈一边给冬冬的伤口吹气,一边对着哭得满脸鼻涕的冬冬说:“冬冬很棒,冬冬是男孩子,冬冬很坚强,冬冬不哭,冬冬答应妈妈以后不跟别人打架,打架的是坏孩子,妈妈不喜欢坏孩子。”
顾家的人从来不会对他说这种话,包括从小带大他的奶奶也不会这么说,他们所有人都纵容着他,哪怕他打了人,也没有人说他不对,他们只要给钱就行了。
朝朝是好孩子还是坏孩子,根本没有人在乎。
他羡慕冬冬,他也羡慕班里的其他孩子,可是他又不想承认他羡慕他们,所以他总是一个人待着,一个人玩,一个人创建一个世界,假装这世界里什么都有,但只有他知道,他的世界很空,空得像片荒原,冷得只剩下风。
朝朝,他一点都不朝气阳光,他就像一只装满钱的巨大箱子,他的钱能让很多人感到快乐,却唯独温暖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