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58章 珊莎(1 / 2)

王座厅里,劳勃国王生前最喜爱的挂毯织锦通通被扯了下来,杂乱无章地堆在角落,如今四壁萧然。

曼登·穆尔爵士前去守在王座底,与他另外两名御林铁卫弟兄一道站岗,所以暂时无人看管在门边徘徊的珊莎。

太后赐给她在城堡里自由来去的权利,作为她表现良好的奖赏。

但即便如此,不论她走到何处,身旁依旧有人紧随。

“这是给我准媳妇的荣誉护卫。”

太后这么称呼他们,然而珊莎却一点也不觉得受尊重。

所谓“在城堡里自由来去”,指的是她可以在红堡里任意行动,只要她答应不走出城墙以外。

这个要求珊莎倒是很乐于配合,一来城门日夜有杰诺斯·史林特的金袍卫士或兰尼斯特家的武士看守,她本来就不可能出去;二来,就算她真的离开城堡,又能去什么地方呢?

只要能在广场里散散步,到弥赛菈的花园采几朵花,或是造访圣堂,为父亲祈祷,她便心满意足了。

有时候她也会在神木林祷告,因为史塔克家族是信奉古老诸神的。

今天,是乔佛里登基后首次上朝听政,珊莎紧张地四处张望。

西窗下站了一排兰尼斯特卫士,东窗下则是身穿金色披风的都城守备队。

她没见着任何平民百姓,旁听席上也只有一小群贵族焦躁不安地来回走动着。

他们为数不过二十,从前劳勃国王的时代,出席者动辄百人以上。

珊莎走进旁听席,一边穿梭着往前排移动,一边喃喃地向人们问好。

她认出黑皮肤的贾拉巴·梭尔,神情郁闷的艾伦·桑塔加爵士,以及雷德温家的双胞胎恐怖爵士和流口水爵士……

可他们似乎都不认得她。

或者他们认得,却把她当瘟疫般避之唯恐不及。

憔悴的盖尔斯伯爵一见她走近,便遮住脸,假装剧烈咳嗽;而喝得醉醺醺的,人又顶滑稽的唐托斯爵士正要向她打招呼,只见巴隆·史文爵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便转开头去。

还有好多好多人都不见了。

那些人到哪里去了?

珊莎纳闷。

她徒劳无功地搜索友善的脸孔,然而谁都不愿正眼瞧她。

她仿佛成了幽魂,还未寿终正寝,便已宣告死亡。

派席尔大学士独坐在议事桌边,两手撑在胡子下,那样子像是睡着了。

接着,她看见瓦里斯伯爵匆匆忙忙地进入大厅,走路没有半点声音。

过了一会儿,贝里席伯爵也笑盈盈地从大门走进来,一边和蔼可亲地与巴隆爵士和唐托斯爵士闲话家常,一边朝大厅前方移动。

珊莎的肚子绞成一团,好似有成群蝴蝶飞舞。

我不该害怕的,她告诉自己,我没什么好怕的,一切都会圆满收场,因为小乔爱我,太后也爱我,她亲口说的。

司仪的声音响起:“恭迎安达尔人、洛伊拿人和先民的国王,七国统治者,拜拉席恩家族与兰尼斯特家族的乔佛里一世陛下。

恭迎陛下的母亲大人,西境之光,全境守护者,摄政太后,兰尼斯特家族的瑟曦陛下。”

一身灿烂白甲的巴利斯坦·赛尔弥爵士带领他们走进来,亚历斯·奥克赫特爵士护送太后,柏洛斯·布劳恩爵士则走在乔佛里旁边。

眼下六名御林铁卫都在大厅,众白骑士齐聚一堂,只有詹姆·兰尼斯特缺席。

她的白马王子——不对,现在是她的国王了!

——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上铁王座的阶梯,他的母后则和重臣们坐在一起。

小乔身穿绣红线的黑天鹅绒外衣,肩披闪闪发光的高领金缕披风,头戴镶嵌红玉黑钻石的黄金宝冠。

乔佛里转头环顾大厅,与珊莎四目相交,接着他面露微笑,缓缓坐下,开口道:“惩治叛徒,奖励忠臣,此乃国王职责所在。

派席尔大学士,我命你宣读我的判决。”

派席尔站起来,他衣着华丽,身穿厚重的红天鹅绒长袍;貂皮衣领,亮金饰带,衣袖低垂,上面满是镀金涡形装饰。

他从袖子里抽出一卷羊皮纸,展开之后,开始宣读一长串名单,并以国王和重臣之名,命令他们即刻上朝宣誓效忠,倘若不从,将被视作叛徒,其领地和封号均由王室收回。

他念出的名字令珊莎屏住了呼吸: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公爵夫妇和他们的女儿,蓝礼公爵,罗伊斯伯爵及其兄弟和他们的儿子,洛拉斯·提利尔爵士,梅斯·提利尔公爵及其兄弟、叔父和儿子,密尔的红袍僧索罗斯,贝里·唐德利恩伯爵,莱沙·艾林夫人和她的儿子小劳勃,霍斯特·徒利公爵及其弟布林登爵士、其子艾德慕爵士,杰森·梅利斯特伯爵,边疆地的布莱斯·卡伦伯爵,泰陀斯·布莱伍德伯爵,瓦德·佛雷侯爵和他的继承人史提夫伦爵士,卡列尔·凡斯伯爵,裘诺·布雷肯伯爵,希拉·河安伯爵夫人,多恩亲王道朗·马泰尔及其所有子嗣……

好多人啊,她一边听派席尔念个不休,心里一边想,光把这些命令送出去,就得用上一整群的乌鸦。

最后,接近末尾时,珊莎害怕已久的名字终于出现:凯特琳·史塔克夫人,罗柏·史塔克,布兰登·史塔克,瑞肯·史塔克,艾莉亚·史塔克。

珊莎差点没叫出声。

艾莉亚?

他们竟然要艾莉亚上朝宣誓效忠……

这么说来妹妹肯定已经乘船逃走,安全地回到临冬城了……

派席尔大学士卷起名单,塞进左手袖子,然后从右边袖子抽出另一张羊皮纸。

他清清喉咙,继续念道:“为取代叛徒艾德·史塔克,遵照国王陛下的意愿,由凯岩城公爵暨西境守护泰温·兰尼斯特接任国王之手一职,以国王之名统理政事,率军讨平乱党,传达其意旨。

陛下有令,重臣赞同。

“为取代叛徒史坦尼斯·拜拉席恩,遵照国王陛下的意愿,由摄政太后瑟曦·兰尼斯特接管其朝廷重臣席位,以始终如一之可靠支持,协助陛下治国以睿智,判决以正义。

陛下有令,重臣赞同。”

珊莎听见四周的贵族窃窃私语,然而耳语声很快平息下来。

派席尔继续念诵:“对于尽忠职守之君临都城守备队长杰诺斯·史林特,国王陛下亦希望将其立刻擢升至贵族之列,并赐予历史悠久之赫伦堡及其所有封地税赋,其子嗣将世代继承此等荣耀,万世不辍。

由是,陛下有令,史林特伯爵即刻成为朝廷重臣,助陛下统御国事。

陛下有令,重臣赞同。”

珊莎的眼角余光瞥见杰诺斯·史林特走了进来。

这回议论声更大,且夹杂了愤怒的话音。

许多拥有几千年族史的高傲领主很不情愿地让到两旁,好让这头顶渐秃、面目如蛙的平民过去。

他的黑天鹅绒长衫上镶了纯金鳞片,每走一步就叮当轻响,肩头则是黑金相间的锦缎格子披风。

两名相貌丑陋的男孩走在他前面,步履踉跄地举着与他们等高的金属重盾,这必定是他的儿子无疑。

他为自己选择的家徽是一根金色的染血长枪,底面漆黑如夜。

珊莎见了不禁手上起鸡皮疙瘩。

等史林特伯爵就位后,派席尔国师继续念:“最后,于此密谋四起、动乱不堪的危殆之际,备受爱戴的劳勃国王新近驾崩,吾等重臣认为乔佛里国王之生命安危实乃首要之急……”他望向太后。

瑟曦站起来。

“巴利斯坦·赛尔弥爵士听命。”

巴利斯坦爵士原本站在铁王座底,有如雕像般纹丝不动,此刻他单膝跪下,低头道:“太后陛下,微臣听候您的差遣。”

“请起,巴利斯坦爵士。”

瑟曦·兰尼斯特道,“您可以卸下头盔。”

“陛下?”

老骑士起身,摘下他的高顶白盔,却有些不知所措。

“爵士先生,长久以来您为国效命,尽忠职守,七大王国中每位善男信女皆对您心怀感激。

然而,恐怕您的服务现在必须告一段落,国王和吾等重臣都希望您能卸下您的沉重负担。”

“我的……

负担?

恐怕我……

我不……”这时新科贵族杰诺斯·史林特开了口,语气沉重,直截了当:“太后陛下的意思是,您御林铁卫队长的职务已被解除了。”

高大的白发骑士站在原地,整个人仿佛顿时小了一圈,他喘不过气来,“陛下,”最后他终于开口,“御林铁卫乃宣誓效命的兄弟,立下誓言,即为终身,唯死方能解除铁卫队长所负之神圣使命。”

“巴利斯坦爵士,敢问是谁的死?”

太后的声音虽轻柔如丝,话中所言却震慑全场。

“是你,还是你的国王?”

“你保护不了我父亲,”铁王座上的乔佛里语带指控地说,“你年纪太大,谁都保护不了了。”

珊莎看着骑士抬眼凝望他的新国王,过去她从不觉得他年事已高,如今他却老态毕露。

“陛下,”他说,“我二十三岁那年被选为白骑士。

而自我初次掌剑以来,那便是我唯一所求。

我放弃了家族古堡的继承权,原本要与我成婚的女孩嫁给我堂弟,我不需封地,没有子嗣,终我一生,唯有为国奉献。

我宣誓时杰洛·海塔尔爵士为见证人……

我宣誓尽我所能保护国王……

为他抛头颅、洒热血……

我曾与白牛和多恩领的勒文亲王……

以及‘拂晓神剑’亚瑟·戴恩爵士并肩作战。

在我为您父王效命之前,我守护过伊里斯国王,以及他的父亲杰赫里斯……

我曾为三个国王效力……”“结果他们通通都死了。”

小指头指出。

“你的职务到此为止,”瑟曦·兰尼斯特宣布,“乔佛里身边需要年轻力壮的人。

御前会议已经决定,由詹姆·兰尼斯特爵士接任你的职务,担任白骑士弟兄们的队长。”

“弑君者吗?”

巴利斯坦爵士口气严厉,语带轻蔑。

“就那个以他誓言守护的国王的鲜血来玷污自己宝剑的虚伪骑士吗?”

“爵士先生,请注意您的措辞。”

太后警告他,“此人乃是我挚爱的弟弟,当今国王的亲舅。”

这时,瓦里斯伯爵开口了,口气比其他人都要轻柔。

“爵士先生,对于您过去的贡献,我们并非不知感恩。

泰温·兰尼斯特大人已经慷慨地同意拨出兰尼斯港北部一大块土地作为您的封疆,那里不但靠海,而且矿藏丰富,人力充足,足够修筑坚固堡垒,供应满足您一切需要的仆人。”

巴利斯坦爵士目光锐利地往上看去。

“给我一个安享晚年的地方,以及为我送终的人,是吗?

诸位大人,好意我心领了……

但我唾弃你们的同情。”

他伸手解开肩上的扣子,那件雪白披风随即落下,在地上堆成一团。

紧接着“铿!”

的一声,他的头盔落在地上。

“我既生为骑士,”他告诉他们,一边解开胸甲的环扣,让铠甲也掉落在地,“也要死得像个骑士。”

“像个没穿衣服的骑士,您说是吧?”

小指头插话。

众人哄笑一团,不论王座上的乔佛里、上朝听令的贵族、杰诺斯·史林特、瑟曦太后、桑铎·克里冈,甚至御林铁卫们——那五位几分钟前还与他同生共死的弟兄——他们都笑了。

他们的笑,一定是最伤人的吧,珊莎心想。

她眼看着这名英勇的老人面红耳赤地站在原地,满脸羞愧神色,气得说不出话来。

最后,他抽出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