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一切待定(2 / 2)

陆彬杨说:“安雅是很好,对我也不错,可我如果不是李胤的儿子她未必会搭理我,还记得那年她让我找家里关系帮她父亲生意的事不?”

“你不是不但不帮,还为那事特长时间没理她,险些掰了?够不近人情的你,换成我,屁颠屁颠的讨好她。”

“那段时间我的小公司马上要破产,也是和家里弄得最僵的时候,安雅是最清楚的人,却缠着要我去找老爷子给她家里拉生意。从那次开始,我就知道和她坚持不了一辈子,迟早要散。”

陆彬杨看齐曈:“不像这个人,做人做事向来有分寸,从不为难我。她很缺钱,你给她干股,她会顾忌到我的难处不要,安雅呢?凭着你喜欢她趁机要拿钱入股,我怎么敢娶她?”

陈峰的娃娃脸难得的严肃:“也许她更有心计呢?”

这个“她”当然不是林安雅。

彬杨说:“她要是能把这种心计表演一辈子,也不错。”

陈峰一掌拍在陆彬杨肩上,表情很悲伤:“你完了。”

看见张敏游向对面的水池边,峰子匆匆的交待一句就奔了过去:“媛媛的事情齐曈知道,跟她解释一下,别误会了。”

媛媛?

陆彬杨下意识的手指捏住颈间那枚玉把玩,陷入回忆。

与陈峰的相遇后来扩大成为好友聚会,肖振、韩铁也被叫来,都是领着夫人,好不热闹。晚饭后去唱歌,张敏竟是一副好嗓子,峰子听得心痒痒,蹭过去拿了麦克跟着唱,故意高一声低一声的捣乱,逗得众人捧腹。张敏当他一只苍蝇嗡嗡嗡,稳住调把歌味道十足的唱完。

肖振笑嘻嘻的吼:“陈峰,你多大了?”

峰子直着脖子声粗气壮的吼回去:“二十六!”

大家哄笑。张敏眼一眯:“老实说,多大了?”

峰子喜盈盈的语声娇羞:“二十六——只是我年龄的一部分。”

张敏轻哼:“我说呢,你的岁数和你的长相一样。”

“怎么讲?”

“长的都那么着急。”

峰子看到弟兄们都是领着老婆亲昵有加,忽然生出惆怅:“你不会是嫌我岁数大了吧?”

张敏晃着翘起的二郎腿,翻看着拼盘里的水果:“都说老男人疼老婆,不知道对不对。又不能随便试,真是麻烦。”

峰子愣了一下,陡的醒悟,全身细胞被兴奋点燃,闪电般凑到佳人身边,殷勤的帮忙找水果,一只手已经伸到张敏腰际搂得煞紧:“红提好吃、橙子肯定酸、我看看、我看看……”

张敏有些生气,低声道:“手轻点儿你,疼死我了。”

峰子装没听见,用赵忠祥播《动物世界》的深情款款说:“虽然快到冬天了,和春天其实是一样一样的。”

“什么意思?”

“都让人那么的——不安分……”

其他人都刻意不去注意“没出息”的陈峰,猜拳行令玩牌,尽兴后散场,各自回家。

车子刚要启动,齐曈冷不防看到车后面有熟悉的身影,她盯着后视镜,努力想辨清霓虹下的人。

忽然陆彬杨把车子向后倒,一脸戾气,原来他也看到了。

果然是馨柳,和几个穿着另类的男人醉意阑珊的进了KTV。

陆彬杨手搭在方向盘上想了想,开车回家。

周一的一大早,医院上班的每个人都是瞬间从周末的放松懒散状态沸腾起来的,恍若一睁眼发现世界大不同,让人惊诧了眼:上周末肿瘤外科的手术出了事故,病人家属正在闹事,要求赔偿。

如此惊爆的消息挥发扩散迅猛,不一会儿就尽人皆知了。连就诊的病人都会问:“你们医院是不是出事儿了?”

白大褂们会不声不响的笑一下,避过这个话题,待打发走病人,又会与同行们或摇头或叹息的议论起来,唇亡齿寒般的。

消息太多太纷杂,工作时间不能四下打听,齐曈的心已然静不下来了:肿瘤外?项临……

不会是他的!他的技术细致扎实,做事更是稳当,不会是他!但不管是哪个医生,他是科主任,脱不了干系的。

可偏偏就是项临。

手术室的护士来药房取药时说:“……项主任最近总是恍惚,他是太累了,每天都是十多个小时在台上,再好的体力也受不了。那天啊,大家眼睁睁看着他把病人的甲状旁腺给切了,他人当时就呆了。唉,可惜了,那么年轻有为的外科大夫,名气又大,事情闹得更大,得过多少年病人才敢再找他看病,很难缓过来了。项主任真是的,都要当副院长了还那么拼命,真是得不偿失……”

午休时,花园、餐厅、休息间,甚至他的办公室,齐曈都没找到项临。也难怪,这样的时候,他是不会出现在人们目光下的。

但项临的厄运才刚开始。下午,医院党委和审计的同事来药房调处方用药数据,齐曈隐约听见他们说项临,便过去问。

带队的李主任摇头:“项临的霉都倒在一起了,这是惹了谁了?有匿名信告他收受药品回扣和器械商的贿赂,还有证据。齐曈,快回去告诉李家人,让你公婆帮他出面说说话,不然怕要出大事,这可是商业贿赂,全国上下都敏感,他的前途怕是要毁了。唉,可惜了……”

“毁了”两个字,硬生生把齐曈不愿承认的担心说了出来。

找李家人也许能让事态的发展趋缓,也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齐曈有心无力,她没有任何立场帮他找李家人。

馨柳深夜逗留在娱乐场所、项临在手术台上连轴转,两人想必关系紧张,馨柳未必知道他出事。

吃晚饭时齐曈说:“项临出事了。”

陆彬杨翻看着报纸在吃饭,说:“是吗?”

“错把病人的甲状旁腺切了。”

“哦?”

“麻烦大了。病人的亲戚朋友都聚在肿瘤外科病房里,又哭又骂,还有的围在行政楼堵截院长讨说法,派出所派了警员维持秩序。这事怕是要上法庭了。”

“病人再闹也是弱者,不可能把医生切掉的那块肉再贴上去,项临是怎么搞的!什么时候的事?”彬杨皱眉。

“前天、周六出的事。”齐曈叹气:“他的助手说他是累的,没日没夜的做手术,大家都怕他在台上晕过去,没想到真就出事了。”

“自己状态不好还做手术,他这是不负责任。”陆彬杨虽然这样说,语气还是弱了。

齐曈说:“医院又开始查他,有人举报说他受贿。医生收提成的事情太普遍了,民不举、官不究的潜规则,项临平时口碑那么好,没得罪什么人,偏偏又是他被揪出来。这和医疗事故性质不一样,是品德污点,人们会怎么看他。”

陆彬杨放下筷子:“你的意思是他拿了不正当的钱,被人揭发是件很冤枉的事?”

“不是,只是觉得医生这个行当里,项临也算上佳的。拿提成、收红包还对患者粗暴不负责的医生大有人在。”

“你跟我说这些什么意思?”

齐曈垂了眼:“你明白的,毕竟他还是馨柳的丈夫。”

“没有他那么做丈夫的,馨柳遇到心里过不去的坎儿他远远的看着不管,泡在医院当自己的名医,说穿了就是自私。我妹妹这辈子什么都不缺,不用他做任何牺牲贡献,只需要他关心。他呢?关键时候不闻不问,由着馨柳一个女孩子在外流浪,半个月也不见他着急。被人告?哼,我看他受得教训还少。不说了,吃饭的时候给人添堵。”

陆彬杨放了碗筷:“我下楼等你。”

齐曈独自吃完下楼,陆彬杨送她去药店,齐曈下车后,他拿出手机:“事情进行的怎么样了?”

电话那边的声音很恭顺:“就看您下一步的意思了,可大可小。”

“他出别的事了?”

“是,手术上出了麻烦,对方闹得很大。去医院看病的人一传十、十传百,这种事又敏感,全市没几个不知道的。”

陆彬杨手指在方向盘上弹钢琴,不说话。

电话那边的人等的久了,小心的问:“陆总?您看……”

陆彬杨说:“那件事先调查着吧,等一等再说。”

彬杨又给馨柳打电话,馨柳的声音很HIGH,尖着嗓子语速飞快,背景一片嘈杂。彬杨说完项临的事,听筒里已经很安静了。

“如果你想帮他就跟我说,我出面比较方便。”陆彬杨说。

馨柳突然尖利的笑了:“他是他,我是我,哥你少管。”

挂断电话,馨柳从洗手间出来回包厢继续跳舞。舞伴的舞姿妖娆,手依旧不规矩,笑声依旧轻浮,暧昧调情的音乐还在响,她却兴味索然,只觉得干涩做作、混乱一片。终于忍不住推开水蛇般的男人,拽了包奔了出去。

初冬的寒风迎面扑来,身上萦绕着香薰温软的热气被猛地吹离,馨柳打个寒战,忽然梦醒般恍然。回家的路不用辨识方向,几乎是本能,但推开家门,迎接她的是满室黑暗和寂静,只能听到自己的气喘吁吁——项临不在。

馨柳给婆家打电话,他也不在,公婆显然还不知道儿子出事的消息,馨柳这才脱掉大衣坐下来,心却是越悬越高。

不禁又是苦笑:之前自己离家半月余,项临,你可曾有片刻的紧张,可有我现在的焦急的万分之一?

李馨柳,你这又是何必?

项临哪儿都没去,他把自己反锁在医院的办公室里,任谁敲门只装作不在。其实这几天也不会有人来找他。隔着一扇门,外面鼎沸的人声是“讨个说法”的受害者,门里是肇事医生不吃不喝,分不清昼夜晨昏的坐在椅子上石化。桌上的电话每天都会响,响起的次数逐日减少,最后一天,电话和他一样没了声息了,整天听到的是窗外寒流过境的呼呼风声。

梦总是要醒的。项临想要离开这把椅子时,酸麻的肢体险些让他摔倒,他伏在桌边等着神经恢复知觉,全身虫咬般的嗜骨。把自己梳洗整洁,打开门,项临站在空****的走廊里。冬季的阳光从来都是奢侈,暗沉的浅灰色走廊虽然有顶灯的照亮,终究没有阳光的温度和生气,异常冷清,把他苍白的身影照得细细高高。

项临去了院长办公室、医教科、审计科,然后又回办公室收拾私人物品。一路上遇到很多人,会若无其事的同他微笑打招呼:“项主任。”他也会若无其事的回以微笑点头,像从前的每一天。

但是,不一样了,一切都不一样了。他走过的身后,会有无数的指指点点和议论凿凿。

重新打开手机,很多短信留言,还有齐曈和馨柳的,他边看边删,一条不留。最后还是忍不住,给齐曈拨了电话。

齐曈到小花园时,项临已经到了很久,脚边一个大包,坐在石凳上专注的等人,周围是冬眠的树林,枝桠干枯。看见齐曈走来,他远远的就露出笑容,像是迷路的人看到家时的疲惫和踏实。

齐曈怔住了,这样没有经过伪装的微笑她好久没看到了。和他第一次见面时,项临就是这样笑,温煦亲切,清澈的能看到心。只是当时的容颜那么年轻,年轻得让人不敢回头看。

“你这些天去哪儿了?”

“哪儿也没去,在办公室准备病例。”

“那件事的病例?”齐曈小心翼翼的问。

“是。”

“怕是要打官司了。”

“不会,用不着上法庭,是我的错,我承认,也会赔偿。”项临说:“甲状旁腺被切掉,那个病人下半辈子的生活质量也就没了,我是医生,他的痛苦我能想得到。如果他肯接受我的钱,也算对我的宽恕,我也能活的轻松点。”

仿佛忽然间回到意气风发的年纪,齐曈觉得现在的项临才是当年她着迷般爱着的那个人:执着、踏实、善良。

石凳边是的旅行包还是当年他去上海进修时她送的,耐克红红的对号像弯开的大嘴,没想到今天又装满了东西出现在她眼前。

“你这是……”

“我请了长假,把办公室东西带回去。”

此时置身事外的旁观者说无关紧要安慰、鼓励的话不过是一种姿态,只能让当事人更厌烦。齐曈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他叫她来,也只是想有个伴陪他看冬的萧瑟。

项临说:“冬天来了。”

“早来了,只是你才发现。”齐曈说。

项临最想说的话是他最放不下的事:“我总是最后才发现事情已经无可挽回的人。就像和你分手两年多,我才越来越意识到自己失去了多么宝贵的人和感情。如果当初我能更坚定的说不,现在的一切都会不一样,也许有很多烦恼,但是会很踏实。齐曈,我一直在后悔,尤其是——你结婚以后。”

“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齐曈仰头,看着铅色的厚密云层,感慨:“你太专心了。为了专业和前程,什么感情、生活,都要靠后,恐怕连你自己都要放在其次。我说分手你就分,馨柳追你你就娶她,你的选择,貌似都是被动的,其实都服从于你前进的方向。这世界没什么如果,就算一切重新来过,你的选择还是那样,不会改变。所以,你也不必要觉得后悔。”

项临点头重复她的话:“就算重新来过,我们还是会一步步的走到现在。现在,我一无所有了。”

<!--PAGE10-->齐曈提醒他:“你还有馨柳。”

项临摇头:“她和从前的你一样,容不下丝毫的不纯粹,这也是后来我没有追着她挽回的原因,没必要为了注定失去的东西再搭上自己的颜面。”

齐曈看他:“是你自己灰心了吧。你们结婚了,你怎么能如此轻易的说放弃?”

项临不说话,清俊的轮廓在初冬料峭的寒凉里有青色的忧郁和深沉。

齐曈说:“馨柳对你很认真的,女人的心可你暖过来,你不能让她一伤再伤。”

项临顺着自己的思路说自己想说的话:“我现在最讨厌的是我自己。这两天我像是死了,回光返照里全是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恋爱、看书、练基本功、被上级医师训,充实得像打足气的皮球。馨柳和结婚后的事情反而一点都没出现,彻底没发生过一样。”

看着地上干涩匍匐的衰草,他缓缓的摇头:“真可怕,忽然间自己惊恐的站在手术台上,满身大汗,眼前血肉模糊看不清血管神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怎么就成了让自己都厌恶的人,成了一个害人的庸医?”

“你不是庸医,你很优秀。”齐曈坚定的否决他。

“谢谢你还这么肯定我,还来陪我。”

齐曈失神:“我们都一样,恨一个人会恨得发狂,当他真的摔倒时,又会不忍,用各种理由让自己去原谅。项临,我至今不明白,在李家,本是可以相安无事的,你为什么容不下我?”

“我也不知道,那段时间我失控一样的疯了,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就是要针对你,就想针对你。见不得陆彬杨对你好,好像他抢了我的东西,也抢了我在你心里的地位。你高兴、我受不了,你被人压抑、我又看不下去,整个人好像错乱了一样,可我控制不了自己,真的控制不了。”

齐曈看着他,黑黑的眸子辨不出任何情绪。

“你很讨厌我了,是吧?”项临交叉的双手渐渐握紧,那双大手修长漂亮,在血管神经间游走的时候也很灵巧。

齐曈摇头:“我现在不是你的什么人,馨柳才是。”

馨柳?是的,馨柳。

可他最不想见的人就是馨柳,他无法接受她的鄙视和冷漠,因为他现在也深深的厌倦了自己,还有现在的生活。

人们寻找追逐着自己的理想,不顾一切的放弃、争取,兜兜转转寻寻觅觅,忽然间发现,绞尽脑汁倾尽全力想要得到的,却是过去的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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