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一 安安(一)(2 / 2)

“安安,闷了?”有位秘书用唇语问她。她歪着头,裴少是什么职务?

这个季节,去海边的公交车特别多,仿佛哪一路都要从海边绕一绕。没等多久,车就来了。两人一同上了车,居然有座。正好可以浏览下青台的市容,她非常周到地给他介绍一些标志性的建筑物和景点。很快,就看见了海,游人如织。

“我们不在这里下,我们去安静的海边。你要不要把外套脱下来?”太阳那么的火,看着他,她都冒汗。

车内凉气开得足,他倒没觉得太热,但还是脱下来了。青涩的俊容,严肃的着装,引来路人的目光。

两人在一处阴凉的站台下车,站台下方就是大海,海边礁石林立,白色的沙滩纤接受着海浪的洗礼。有一对新人正面朝大海在拍婚纱照,显得很浪漫,新郎只着白衬衫、西裤,新娘就穿简单的白裙,笑得嘴巴咧得大大的。他和她站在那儿看了会儿,然后顺着台阶向沙滩走去。

台阶上有青苔,走着会打滑,他回头,将臂弯里的西装搭到她头上给她做伞,一只手小心地搀扶着她。走到最后一级台阶,再小心,还是滑了一跤,他努力站稳,她跌进了他怀中,他双手扶着她的腰。

“哇,这么小的情侣也来拍婚纱照吗?”一声善意的轻笑,摄影师的镜头突然一转,对着他们,咔地按下了快门。

可不是吗?少年英俊逼人,贵族气十足,女孩清丽俊俏、超尘脱俗,正装、白裙,身后是阳光、大海,一切都刚刚好!

十二岁,懵懂的年纪,与花季雨季刚沾了点边,欲青未黄。在她们的意识里,男生还是讨厌的生物。若与某某男生系在一起,那简直应人神共愤。何况这人还不是同龄的男生,已这么“老”了。

安安一张小脸气得都变了形,“我们没有。”她倏地站直,把手背在身后,离裴浩然远远的。裴浩然摸摸鼻子,有点无辜。

摄影师满意地看看相机,笑着逗安安:“不是来拍婚纱照,那是来谈恋爱的?”

“不是。你告诉他们,我们不认识。”安安委屈得眼睛都红了。

“我不爱说谎。”他心里面也委屈,他有那么差吗?不做情侣,也像个哥哥吧,而在她眼中,他像只大灰狼。她愕然地瞪圆双目。

摄影师乐了。新娘同情地说:“好啦,好啦,小女生害羞了,咱们继续。”

“这里就是海滩,后面是山林,里面有个公园,还有几幢欧式建筑,你自己慢慢玩,回去的站台还是下车的那个。”安安气鼓鼓地从小钱包里掏出几枚硬币塞给他,“这个给你坐公交车用。”交代完毕,噔噔地上台阶,彻底与他划清界限。

裴浩然真是前所未有的挫败,长叹一口气,拽住她的手臂,“好,我去和他们说,我们是陌生人。”完完全全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你要讲清楚。”她噘着嘴。

“知道,不会毁了你的清白。”裴浩然瞪她一眼。

他从不以富家子弟的身份出去招摇,即使脱去富家子弟的身份,他应该也是有可取之处,今天,惨遭滑铁卢,泪流满面。

他回头看看一直紧张地盯着这边的安安,她有没学过越挫越勇这个词吗?

“你们好!”他一抬头,褪去少年的稚嫩,眸中一派商人的精明。摄影师愣愣的,与新郎新娘面面相觑。“我能看看你刚刚拍的那张照片吗?”笑得无邪又无害,却不容拒绝。摄影师递过相机。

他细细地翻看着,俊眉飞扬,“技术还不错。不过,你似乎没经过我允许,就私自拍下我们。我不知你目的是什么,但我完全可以让我律师起诉你,你不仅侵犯了我的肖像权,还令我人身感到不安全。”

摄影师嘴巴张成了O型:“没、没这么严重吧?”

他耸耸肩:“不要等事情发生了,再去定论。我向来防患于未然。”他扫了眼摄影师身上的工作服,上面印着影楼的名字与电话号码,他嘴角上倾,“就这样吧,你们慢慢拍。祝新婚幸福。”这话是对新郎新娘讲的。

“好,我道歉,是我不对,我立刻就把这照片给删了。”摄影师头皮一阵阵发麻,说真的,他没觉着这少年是在开玩笑。

“我挺喜欢这张照片,无论角度、光线,还有我们的表情,都非常完美。”

“你到底要怎样?”摄影师哭笑不得。

他递过一张名片:“把照片洗好、装裱,寄给他,然后再删除相机中的存档,你明白的。”那是他律师的名片,“如果在别处发现有同样的照片,后果自负。账单随照片一同寄过去,我会把款项打进你账户。”

安安等得头上都快冒烟了,裴浩然才转过身来。

“你都说了吗?”

“说了,说我们不认识,我还让他把照片删了,现在,你可以下来了吗?”他站在沙滩上,从容地看着她。她眯起眼,看看正午的太阳,唉,舍命陪君子吧!

沙子有点烫,沙滩上又无所遮挡,两人满头大汗地转了一圈,就上去了。这次,她非常注意,再没让他牵过自己的手。

山林与沙滩像两个季节,凉风在树荫间穿梭,深呼吸,沁人肺腑。她在路边的小超市买了两袋面包、两瓶水,找了张长椅。一人一半,分好,他的搁在长椅的一端,她坐在另一端,三八线划得那么明显。他的嘴角情不自禁地抽搐。

“要不要吃冰激凌?”他没有和她抢着付账,他怕她会觉得那是耻辱,但应礼尚往来。

“不要。”他解开衬衫的袖扣,慢慢卷起衣袖,“你在学校是不是从不和男生讲话?”

“会呀!”这个问题莫名其妙。

他换了个方式:“你比较不讨厌什么样的男生?”

“夏晨那样的!”

夏晨哥哥来青台时,她也会去小公公家住。夏晨是叶枫姑姑的儿子,是个好的倾听者,他懂的也多。她特别爱和夏晨哥哥讲话。

如果聪聪也来青台就更好了。聪聪是左修然叔叔和陶涛阿姨的女儿,比她大三岁。左叔叔最不像长辈,他们三个都爱和左叔叔一块出去玩。他和他们一起疯,一起闹,什么刺激的游戏都敢玩。

她记得第一次见左叔叔,他抱着她,对她爸爸挤眉弄眼:“你是不是特扬眉吐气?”

她爸爸笑:“那倒谈不上,只是心里平衡了。”

左叔叔撇嘴:“赶了三年,才勉强打个平手,唉,但又怎样?我可是提前比你享了三年的天伦之乐。”

她爸爸说:“但你也会比我提前三年白头。”

左叔叔的脸一下子皱成一团,像是无限痛苦:“是哦,是哦,真希望永远是那么一个粉娃娃,被我捂在怀里,不让外人觊觎。”

爸爸点头,也是一脸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悲壮。

“夏晨?他爹地是不是夏奕阳主播?”

“啊,你认识我夏晨哥哥?”

他弯弯嘴角:“见过!我还认识左聪聪。”

她兴奋地往他那边挪了挪,自发地就把他当成了一国人:“她也是我好朋友。你们怎么认识的?”

“这个是什么声音?”他听到林中传来一阵喧闹声。

“那儿是个疗养院,有篮球场,可能有人在打球。”

“走,看看去。”他牵起她的手。她乖乖地跟上,一点都不挣扎,“夏晨和聪聪每年暑假都会来青台,我们约好今年去爬山。”

“我能参加吗?”她笑,只当他在讲笑话。他是上班族欸,与他们的距离是十万八千里。

的确是有几个男生在打球,大概是高职的,头发染得五颜六色,还有戴耳钉,看着就像是不良少年。

“我也去活动活动。”他把西服扔给了她。“啊!”她以为他会对这些少年敬而远之的,毕竟看上去跟他不是一类人。少年们瞅瞅他,不知说了什么,很快就各自分了工,大战了起来。

她坐在树荫下看着。许多女生都爱看男生打球,在场边装疯卖傻地吆喝,对于喜欢的男生,抢着拿衣服递水。她一向不屑。

在球场上的他,没有在办公室里的那份老成,矫捷灵活,帅气青春,她这才模模糊糊地觉得这人其实也没那么“老”。

温度高,不一会儿,他身上的衣服就完全湿透。有两个少年,脱了上衣,打赤膊。他回头看她瞪着大眼睛,看得出神,不禁一恼:“好了,就到这吧!先闪!”他不想让她看见那些男孩的身体,如果她想看,那应该也是……他的?

“我们走!”汗涔涔的手拉着她就走,一手举起水瓶,咕咚咕咚,如牛饮。“还有吗?”他瞪向她喝了半瓶的水。不等她同意,他就拿了过来。

“打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走?”她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球赛。

“累了,我要找个地方冲下澡。”浑身汗湿得犹如从水中捞上来一般,这个样子是不能出现在恒宇的,他应该回酒店去。

但如果回酒店,就得和她分开。他慢慢眨了下眼睛。“可以向你家借下浴室吗?”

“不能!”一点不迂回,非常直白。爸爸妈妈交代过,不可以随便带男生回家,除了夏晨哥哥。

“夏晨和左聪聪是我朋友,也是你朋友,我以为现在我们也该是朋友了。对于朋友来讲,这只是件小事。当然,我能理解你的想法。好,那我就回公司去,最多算衣冠不整,扣一两个月的薪水。你那台望远镜可能就要晚两个月了……你眼睛眨这么快,干吗?”

<!--PAGE10-->“你在博取我的同情?”

他承认:“那你同情我了吗?”他也有些矛盾,希望她答应,又希望她拒绝。如果日后也有人像他这样说,她善良,同意了,岂不是引狼入室。

“你没有到饥寒交迫的那一刻,所以你自己想办法。”她俏皮地笑了,露出一口如珍珠般的牙齿。

好欣慰,警戒线还很高,但还是有一点失落。以至于回去的公交车上,他都沉默不语。她以为他在生气,不安起来,“真会扣那么多薪水吗?”

“嗯!恒宇的纪律很严。”

她知道呀,去爸爸办公室,她也不轻易串门,只会到楼上餐厅转转。“那我问下妈妈,可不可以?”她从包包中掏出她的小手机。“我来讲。”他的耳朵悄然红了。

公交车刚好到站,他等她拨通了电话,把手机拿过去,背朝她。他真高呀,她踮着脚,头才到他的下巴,她悄悄比画着。

“好了,童阿姨让你接电话。”手机还了回来。“安安,你给浩然找几件爸爸的运动服,要有礼貌,好好招待客人。”童悦说道。

“妈妈,你也认识他?”她太惊讶了。

“嗯。”

她抬眼,那人在笑,有几分羞涩。

她乖乖领他回家,打发他去洗澡,给他找衣服,又倒茶、削水果、拿零食,把她的书桌上堆得满满的。澡一洗完,他参观了下她家,自然地就进了她的卧室,占据了她的电脑。

小手机响了,爸爸打来的:“安安,你到家了吗?”

“嗯。”

“是不是有一个大哥哥和你一同下楼,你看见他去哪了?”裴大少突然人间蒸发,恒宇里已乱成了一团。他没带手机,没带钱包,秘书处的秘书最后看到他,是在电梯里,身边站着叶安柔。

“他在我们家。”她朝卧室瞟去,听见爸爸在重重地吸气。

“他在干吗?”

“哦,打《愤怒的小鸟》!”

叶少宁匆匆向下属交代了几句,飞车回家,开门,发现童悦立在安安的卧室前,痴痴的。

“叶太太!”

“嘘!”童悦回身,竖起手指,让他噤声。他轻手轻脚过去,抬眼一看,立刻横眉立目,火冒三丈。

安安歪在**,头枕着书,睡得香香的,而裴大少爷坐在电脑椅上,面向她,把她的小手包裹在掌心,也睡得不错。在外面跑了那一圈,两个人都累了。

“我要打电话给裴迪文,怎么教育的,年纪轻轻就来勾引未成年少女。”

在他咆哮前,童悦抢先掩上了门:“喂,不要亵渎这么纯洁的感情。他们没有你想得那么复杂,他们的一切非常简单,喜欢就去珍视。不要因为他们是孩子,就不值得尊重。”她小的时候,也曾有一个少年这般爱护过她、珍惜过她,这都是她人生里非常珍贵的回忆,“你若强行扼杀,只会适得其反。”

<!--PAGE11-->夫妻十多年了,哪会看不出她的小心思,他不禁吃味,酸酸地说道:“你是不想你身上的遗憾在安安身上重演?”

童悦睨着他:“叶先生,你家买的什么醋,十多年了,还这么酸?我没有什么遗憾,缘分天注定,不是我的,不管相遇多早,都是序幕。何况安安也不是我,她不会勉强自己,也不会委屈自己,顺其自然吧!她才十二岁,你担心什么呢?”

天真的妻呀,你怎懂一颗做父亲的心?裴家这位大少爷,早早就是英才教育,不是头脑发热就会向前闯的冲动少年。十八岁的年纪,说不定有着二十八岁的城府。今天这样看似失礼的行径,是山雨欲来!他曾取笑左修然会比他早白头,他有预感自己的头发估计会更早染上风霜。

裴浩然听到外面的声响,突然醒了过来,定了定神,深深凝视**的少女,眼中有他不知道的温柔。

他出来,向叶少宁道歉,态度非常好。又向童悦道谢,夸奖家中的布置非常高雅,点心非常美味,安安小姐多么多么乖巧可人。

童悦看看叶少宁,叶少宁摊开双手,呜,老泪纵横……

第二天,裴浩然就回香港了。走前,他来叶家告辞:“埋怨我没有和你说实情吗?”他想安安应该从叶少宁口中得知他的真实身份。

安安摇摇头:“有钱人都会做些奇怪的事!”担心人家绑票啊,敲诈啊,她理解的。

裴浩然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了”“我不会食言,我会送你一台最好的天文望远镜。”

“不用了,我爸爸说等我初中毕业时给我买。”现在,她也有一台,不过,看得没那么远,那么清。

他咬牙,这能相提并论吗?

时间不多了,他眷恋地看着她清丽的小脸,“我们再联系。”她笑,没有送他下楼,只趴在阳台上目送他。当汽车驶远时,心口突然发闷,她拍拍,是天要下雨了吗?

她几乎是被逼和他熟悉起来了。他一天一通电话,她关手机,他就会打进家中的座机,谁接,他都有话讲,还让人讨厌不起来,直到电话成功地转到她手里。周末,他们会在网上视频。安安有点不敢迎视他的目光,总觉着他的眼中有许多让她慌乱的东西。

他来青台的次数也多起来,好巧,都在她的假期中。他很多时候是待在恒宇,但肯定有一半时间是陪着她。陪她的时候,他会换上休闲的服饰,和她去游乐场、去看电影、去吃路边摊,去海边戏水。

他也喜欢上了星星,她说的时候,他可以接上话,仿佛比夏晨哥哥懂得还多。她见过他主持会议时的样子,再联想前一刻与她坐在沙滩上的那个人,确定,他也是有两张脸的。

见面,分离,再见面,再分离……周而复始,她初中要毕业了,十五岁了呀,踮起脚到他的鼻尖了。

<!--PAGE12-->他一边在读研,一边在恒宇任职。他说经常加班,和她视频时,有时看上去是有几分疲惫。她告诉他,高中准备去妈妈的学校读,说不定会做妈妈的学生。

那天很奇怪,他的话很少,很早就道了再见。第二天中午,他打来电话,又要求视频。

她点了接受,首先看到的不是他的笑脸,而是一间玻璃屋,她一眨眼,发觉那屋顶是活动式的。屋顶打开,抬头就看见蔚蓝的天空。镜头再慢慢向下,,看见了一台只有在天文馆才能看到的那种高倍望远镜,然后是一整墙的书柜,镜头靠近,天啦,都是和天文学有关的图册和书,还有外文版的呢!最后,她的眼前出现了他放大的俊脸。

“参观完了吗?这是我新布置的一间小屋,晴好的晚上,可以到这里来看星星、吹吹海风。”

她狠狠地咽了下口水。

“来香港读高中吧,学校离我们家不远,我这个小屋里所有的东西都和你分享。”他刻意放低了声音,听着无比魅惑。

她低头看着膝盖上战栗的十指。

“香港没有冬天,十二月,也只需要加一件毛衣,不会穿得像只熊。”

她继续沉默。

“这里也有海,这幢小屋就在海边,家里有游泳池,什么时候都可以游泳。”

她不说话。

他有点慌了:“你可以就读国际学校,双语教学,里面也有天文兴趣班,毕业后可以直接去英国主修天文学。”

她抬起头来了。

“如果你想家,假期里,我陪你回青台。香港假期非常多的。嗯?”

她咬住了唇。

“安安,来吧!前面三年都是我跑去青台陪你,现在也该你来香港陪我了。你不要这样沉默着,说句话好不好?”

“你把镜头倾斜六十度。”她终于开了口。

没想到,刚才那匆匆一扫,她居然看见了。一幅足有墙那么高的巨幅照片,多么的眼熟呀,她记得他曾经说要摄影师删掉的,“为什么要骗我?”

他呵呵地笑:“你说呢?”目光灼灼,再不掩饰。

“我不说。”俏脸灿若朝霞。

十五岁,花儿正在绽放。以前是她不懂,三年过去了,他强行地将他的身影刻在她的心中,她才知那天见他离开时的心闷,原来不是气压低,而是心动。这种感觉,从不曾对别人有过,只有他……

他呢,应该早就心动了吧!她手足无措,心里却又甜津津。

“安安,来吧,和我一起。”他仍在诱哄。

她不说话,爱看他为她着急的样子。希望香港的星空也有青台这般美。

她仰起头,笑靥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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